“不是我说的。”宏宇不承认。
家喜不论,堵在门口,“妈,方子在哪呢,我看看。”
“那她怎么知道的?”
家喜不愿意说真相,又必须圆场,只好说:“我婆婆想吃,我给她做点。”家欢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孝顺?”家艺抿嘴笑。
“不太清楚。”宏宇死皮赖脸,“反正,希望大大的。”
家艺、家欢同时嗅出点什么,问:“你要酱菜方子做什么?”
家喜说:“你以为养个孩子容易的,不要钱?反正妈这方子,不管软的硬的,咱们得抓在手里。都怪你,当初在那住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找找,就在爸的遗像后头。”
家喜对美心,“妈!你糊涂啦!我不是要搬家,是要找你那酱菜方子。”
宏宇嘟囔,“爸的两只眼瞪那么大,跟铜铃似的,谁敢靠近。”
家欢打家喜,“都是你!气着妈。”
翻过暑假,光明要去上海读研。研究生是公费,学校有点补贴,又利用课余时间兼职,写稿,很赚了点钱。光明已经不怎么问家里要钱。家文得知,又欣慰又失落。欣慰是,孩子长大了,能挣钱了,终于熬出来点。失落是,一天天地,眼见着,孩子在经济上不再需要她。开学前忙,寄行李搬家,还有课要代,光明没来及回家。十一前,打电话回去。光明问家文需不需要钱。家文来一句,“不需要,回来再说。”意思很明显,希望光明国庆能回来。
“走!都走!”刘美心情绪失控,“我谁也不留,谁也不需要!都走!走!就当我一个没生,孤老太婆一个!走!”她把三个女儿齐齐往外赶。家艺先出门,“妈——你这干吗呢。”
那就回吧。买了车票,星夜赶回,家文在厨房里忙忙活活。再过二年她也即将退休。“妈,别忙了,那么多菜吃不掉。”厨房,光明站在家文身后。家文麻利地炒着菜,“再弄个腰花。”
“妈你别瞎猜。”家喜赶紧灭火。
光明拿出个信封,走到家文跟前,伸出去,“妈,这个给你。”
“你没去酱园厂,就是为急着搬家?”美心声音颤抖,眼眶含泪。
家文有些慌乱,一只手还握着锅铲,“这什么?”从口子上露出一点,是钱的颜色。“不要不要,你自己留着。”家文连忙拒绝。“拿着吧。”光明往她围裙上的小兜子里塞。推推搡搡间,终于收下,家文鼻子一酸,就要落泪,但还是忍住,转为喜悦。继续在煤气灶锅台边忙碌着。为人父母不求子女回报,然而真等到“乌鸦反哺”,却也百感交集,仿佛前半生的辛苦都是值得。
“没有。”家喜当即否认。
光明经济独立。老范也高兴,中午多喝了两杯酒。半路父子做了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逐渐向好。曾经,光明是那样的不接受他——表面接受,心底抗拒。然而那么多日子过去,水滴石穿,铁杵成针,时间就有那种魔力,他也不得不承认,母亲家文和老范是有感情的,少年夫妻还求老来伴,半路夫妻,更是但求为伴,度日经年。
“这是……急着搬走?”美心问出口。
光明启程的日子,家文和老范非要去火车站送。三个人坐了公交,大包小包,提前一个多小时到站外头等。站前花池台子上,光明和家文坐着,老范面对面站着。风吹过来,一阵桂花香。
“妈,回来啦。”家喜招呼一下。
“好闻。”家文说。
家欢代妈发声,“老六,别太过分!”
“桂花开了。”光明接话。
家艺不做声。
桂花落到老范头上。光明笑着帮他捏。家文呵呵笑。
刘美心大受刺激。什么意思?老六这是要搬家?她刚离家出走几天老六就要搬家?彻底甩开她这个老太婆?!美心站在客厅门口,浑身微微颤抖,望着客厅里的一切。她的家。她和丈夫常胜共同组建的家。
“给你们拍个照,景不错。”
家欢一早来过,知道家里情况,可现在更乱。
照就照。家文站起来,和老范并排,背景是桂花树。星星点点米黄。用给手机拍了,给老范和家文。
院子里有动静。家艺和家欢一左一右,陪美心回家。
老范瞅了瞅,笑说:“我怎么这么老嗳?那么多白头发。”
家喜额角有汗,双手叉腰,喘着气,在几个屋看来看去,她实在猜不到,老妈会把那方子藏在哪。有,她确定是有。当然,美心脑袋中也记着方子。做了那多年八宝酱菜,太熟悉。
家文纠正,“光打的。”
家喜的决心很大,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酱菜方子找出来。既然有人要买,干吗不卖。只是翻来翻去,那方子像故意跟她捉迷藏,始终不肯现身。若在从前,可能家喜直接找美心要,就能把方子拿过来,只是现在来来回回阴差阳错存心故意,她基本算半搬出去,狐狸尾巴露出来,关系弄得很坏。何家喜估摸着,就算美心回来,她直接要,老母亲也未必那么爽快。还不如自己找。
重照一张。好很多。又一阵风来。花香更浓。十月的阳光,打在身上,舒舒服服的。这一刻,光明才恍然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家里翻得更乱。沙发移位,床底的东西全搬出来。美心的大木头箱子口锁被砸开。像刚被打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