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思坐稳了,抬头,什么也看不见。
“赫兹呢?”
“月亮呢。”克思焦躁。
秋芳连忙顺着,“小美在我们家呢。”
陶先生知道以他看不见,只好把小院里的灯泡打开,拉到他头上方一点点。“你抬头!”她说。
刘妈说:“我找小美玩呢。”
克思感受到一点光亮,“有了,很圆。”他稍微平复点。
“妈!”秋芳从外面冲进来,见她妈一身水,连忙去卫生间拿毛巾擦。美心愕然,问秋芳,“你妈怎么了?”秋芳摆摆手,示意回头再说,她搀住妈妈,柔声说:“妈,我们回家……回家。”
陶先生不说话。
刘妈痛苦挣扎,撒开了闹,茶壶被扫在地上,当啷一声巨响,热水四溅。美心连忙跳开。刘妈却不躲不避,任凭热水洒在裤子上。
“陶,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给你念的那首明月几时有吗?”
美心顾不上那么多,扑上去安慰她,“你看看我,我就是小美呀!怎么了这是!我是小美!”美心才想起来家里曾经发现的苁蓉益智胶囊。
“苏轼的。”陶先生有点文化。
刘妈眼神发愣,一把推开她。美心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刘妈嚷嚷开了,“你不是小美!你是特务!小美呢!你要迫害小美!小美是不是被你害死了,对,对,一定是,你害死了小美!”
“我念给你听,今天应景。”克思说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天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念着念着,克思从椅子上站起来,慢吞吞摸到葡萄架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话音刚落,客厅座机响。陶先生忙着去接电话。克思一个人在院子里。“我出去一趟。”陶先生跑出来,声音发抖。克思急迫地,“你去哪,都说了但愿长久,千里婵娟,你不能走,你现在去哪?”
美心紧张,站起来,“老刘,老刘你别吓我,”她拉住刘妈的手,“我就是小美……我是小美……我……”美心拍拍自己胸口,“我小美,我是小美……刘美心……小美。”
陶先生咆哮:“你就在家!”
刘妈孩子般地,“请问小美在家吗?”
克思听得到,不让她走。
美心头皮发胀,“什么……什么小美?”
陶先生声泪俱下,“光彩被撞了!我得立刻过去,你就在家!”说罢,陶先生拉开院门,又反扣上,她的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克思也帮不上忙。“光彩出车祸了?”克思喃喃,他浑身颤抖,摸黑朝前方走去,“假月亮”撞到他脸上。他顾不上疼,继续往前摸,好容易摸到铁门,全靠经验打开,出门,关上,把锁挂上。他带了钥匙。
刘妈表情淡淡地,忽然侧了侧身子,礼貌地,“小美呢?”
“光彩……光彩……”克思跌跌撞撞往前走。女儿,他唯一的女儿,他的心头肉,此时此刻,让他一个人在家等待,太残酷了,他告诉自己,至少要走到党校门口。对,在门口等着。他凭几十年的经验前行,党校的大大小小路况他太了解了。靠着边儿走没问题。“光彩……光彩……”他两手伸在前面。以免被不明物体撞伤。“光彩……”他还在喊。
美心笑:“跟江都自然没法比,回头有空,咱们一块回去。”
前方有个井盖掀开。四周围了防护带。竖个牌子,注意安全,敬请绕行。白天有工人在此修下水道。
美心忙活起来,要给刘妈泡桂花茶,喋喋着,“这是今年刚下来的桂花,山西的,味道特好闻,”说着,又把茶包伸到刘妈鼻子底下。刘妈闻了闻,说:“不如江都的桂花。”
克思摸到跟前。有带子挡着,他自言自语,“绕过去,绕过去。”他拉高带子,走了进去,再往前踏一脚,整个人瞬间成自由落体,扑通一声,陷在臭水里。克思不会游泳,还没叫喊几声,水便没过了头。
刘妈还是一脸恬静,跟着美心进了屋。
克思的人生定格在这个夜晚,没了下文。光明直到考研前夕,才从智子那得到这个消息。他们还没叫他去送葬。可能怕他拒绝。其实如果他们叫他,光明觉得,自己应该会去送他一程。
“快进来。”美心连忙。还是老闺蜜老门邻好。雪中送炭。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家文。家文哦了一声,没多说。斯人已逝,各得其所。往事多风雨,不必再提。倒是故事的下文,光明和家文都很感兴趣。
刘妈微笑着,并不说话。
据说光彩那天只是被摩托车擦破了皮,并无大碍,只是克思一死。陶先生的弟弟却从肥西冒出来,要让光彩认祖归宗。光彩的亲妈身体不好,需要钱治病。陶先生为挽留光彩,不得不掏钱。光彩当然认她这个养母,但亲生父母不能丢弃。所以时常往返于淮南与肥西。不能常伴陶先生左右。
美心惊喜地,双手抓住刘妈的手,“什么时候回来的?”
陶先生连着做噩梦,时常午夜惊醒,但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院子里的那只灯泡亮着。她永远不肯关。
美心去开门。刘妈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