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心提到老五。
该见的都见了。卫国还想见见光明。有日子没见儿子了。可又担心把光明找过来,一不小心传染上病怎么办。这是医院,病菌最集中的地方。最后一家人商量决定,让光明来,但不让他进病房,只是站在门口,给卫国看看。
家丽说不是在东城市场卖牛仔裤么。
“你闭嘴!”小健对小云喝。
美心说:“我听菜场有人讲,生意是不错,不过好像合伙的是几个痞老幺(土语:痞子)。”
小云好笑,“我有什么不懂的,老祖宗有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看光彩那愣样,根子就不正。”
家丽笑说:“现在干生意的,不就是以前那些投资倒把没正式工作的,改革开放之后,他们胆子大,反倒发财了,痞就痞吧。不出趟子(土语:能走场面,能混世)的人,也干不了生意。”
小健呵斥,“你懂什么?!”
“就怕他们欺负小玲。”
只有小健老婆小云私下说:“随她亲爹,亲爹是傻子,生出来的孩子能有多聪明?”
老太太插话,“老五是省油的灯?专门嚯嚯人。”
克思不说话。一年级的时候还可以,二年级再往上,光彩的成绩直线下跌。没人敢说什么。
三个人同时笑。
“语文的90,数学80。”陶先生直言不讳。
东城市场,牛仔裤摊位,刘小玲把幕帘落下,一天的生意结束。在这一片,他们摊位的生意最好。小玲作为进货员和售货员,功不可没。摊位后面的小平房是租的临时仓库。
克思岔开话题,“光彩这次考试考多少分?”
会计在算钱。衣服堆里坐着三个人。小玲、钟毛子及他女友米露。钱算出来了。这个月已经回本。小玲说:“分吧。”
“什么迷信,眼面前摆着呢,不由得不信。”陶先生白了丈夫一眼。
钟毛子点头,“分。”
“封建迷信。”克思是唯物主义者。
分出来,小玲到手只有一成。
陶先生又坐了一会,待克思回来,两口子一起坐公交车回家。车厢最后头,两个人并排坐着,无话。突然,陶先生冒了一句,“我跟你说找好看的老婆真的要慎重,克得厉害,成反比,都可能克死人!”
“钱不对。”小玲提出疑问,“说好了三对三的,我这点,不道两成。”
卫国只好躺好。
钟毛子笑笑,“刘小玲,知足,啊,这摊位谁拿下来的,这个地段,这个位置,没有我老爹罩着,你就是花十万八万也拿不下来。”小玲据理力争,“衣服是我去进的,然后又是我卖的,只给我两成,不合适。”
陶先生连忙,“睡好睡好,别动。”
米露笑道:“小玲,怎么成你进的了,说话要凭良心,关键款,还不都是我选的,一周我也站三天台,你要不愿意,咱们轮着来,毛子是公心,我也就占两成,毛子占两成,剩下四成,两成给毛子他爹,另外两成要拿去打点工商公安,你才出来几天,你哪知道这里头有多深,做生意,黑白两道都得压得住,你以为天天站在那就能挣钱。太幼稚。”
为国挣扎着起来,要道谢。
小玲被说得哑口无言。水太深,她找了道儿,眼下只能认栽。以后留心罢了。
“你放一千个一万个心,我陶某人对天发誓,会顾光明一辈子,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他们娘俩一口饭吃。”
光明晚上跟老太太一起睡。
“以后……光明他……”
钻进帐子,光明靠边躺。即便是冬天,老太太也用帐子。睡到半夜,老太太醒了。她喊美心。美心睡得浅,从另一屋披衣服起来,问怎么了。家丽也醒了,趿拉着鞋。
“好好养病。”陶先生在戏里。
“右眼皮老跳,”老太太侧着身子,“撕块纸来压压。”
“嫂子——”卫国欲语泪先流。
还是老办法。美心拉开抽屉,随便从本子上撕了一片纸。老太太蘸唾沫,粘上。身边的光明突然手舞足蹈,滋哇乱叫。
实话说,卫国和陶先生关系还算不错,他一向十分尊敬大嫂,加之都是寿县人,还有一层乡情,情感上更近一些。只是后来卫国娶了家文。家文生了光明。家里的风头光景,一下被家文抢了个遍。陶先生打心眼里恨家文。她不怪卫国,只怪家文克夫。
家丽摁住他,“怎么了这是。”
有他这句话,卫国觉得面没白见。但他知道,在大哥家里,大嫂说了算。少不得又跟大嫂说说,算是“托孤”。克思去外头买烟。陶先生一个人在病房看着卫国。
老太太说:“可能是发癔症。”
克思嘴上说得好听,“那肯定的,你放心,我大侄子怎么可能不照顾,我们陈家,也就剩这点骨血了,卫国你别想这么多,好好养病。”
美心连忙用手掌顺他心口,念念有词,似是咒语。一会,光明安生了,继续睡眠。
人还没走呢,干吗这样。嚎完,他又跟卫国讲了许多大道理。卫国气息较头一天更微弱,“大哥……光明……你……多照顾点……”
老太太看看天光,悠悠地,“别是卫国有什么事。”
隔壁病房的病友听着都觉瘆得慌。
美心和家丽都不说话。
克思进门就一阵干嚎,光打雷不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