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了。”家文告知。一伸手,拉了灯绳。
家艺只是使一些小性子,没料到,二姐竟突然来这么一段。排山倒海,不容置喙,入情入理,里外里都说清楚了。家艺呆在那。她和家文还隔着一层黄雨衣布。她还能说什么呢。二姐的嘴巴,不说则以,一说惊人。家艺像被人抽了筋一般,脚一软,坐在床上。
家艺陷在黑暗里。
震撼教育。
第二天家文就把自己的决定跟爸妈和奶奶说了。选卫国。几个“家委会”成员为顾全面子,也没立刻答应,只说回头找一天让卫国正式上门。他们还要再考察考察。家丽肚子更大了,她听说老二的选择,多少有点担忧。
家文很少动怒,可老三既然逼到跟前,甚至有些损害她名誉,家文也不得不理论几句,“老三,我是成年人,参加工作了,确切的说,也到了适婚年龄,我处不处、跟谁处、到什么地方处,都是我的权利我的自由,是爸妈鼓励社会允许的,我知道你这是气话但你不应该针对我,今天在粮食局大院,我看到你了,但为了给你留面子,我故意没跟你打招呼,你,还有老四,整天跟南菜市那个欧阳家的小子混在一起,爸妈就不同意,何况你现在还没正式参加工作,不算独立,吃着家里的用着家里的,更不应该给爸妈添麻烦。而且你这样跟这个出去跟那个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至于我,我跟卫国出去,那是因为我们都想清楚了,非彼此不可,过几天的他就要上门拜见爸妈奶奶,他妈来求过亲,还给一对镯子一支金钗,给我面子,也算给我们家面子。所以根本不存在你说的踏船不踏船的问题。老三,以前你小,我当你不懂事,你想跟这个那个做朋友,我都尽力帮忙。但你现在如果把家里人都往外推,我无话可说。你就当没我这个姐姐,但我还是把你当妹妹。老三,我比你大几岁,这些话也是大姐告诉我的,我传给你,女孩,最重要的是名声。常在河边走,就没有不湿鞋的。我们家是容不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爸妈不容,奶奶更不容。很多时候,就算你自己够坚定,也保不住外头有人打你的主意。今天这话,比过去一年说得都多。我点为止,听不听得进去在你,但我作为姐姐,我觉得有义务跟你把话说明了。”
“家庭还是有点复杂,大伯哥大姑姐,还有坠腿的。”家丽忧心,她怕老二应付不了。老太太道:“哪能个个有你这运气,一找找个孤儿,卫国这人我看是个顶个的优秀,主要图这个人。”
家艺抖抖绳子上挂着的那件家文的衬衫,“看看,还有面粉迹子呢,还不承认。”
家丽听了,就没再多说。她知道二妹的性格,自己认定的,别人再劝也没用。她说多了反对意见,反倒影响姐妹感情。但有些话她还是觉得应该跟老太太知会一下。“我是听说他们家那个大哥大嫂比较够呛。”家丽和陈家老大克思都住在洞山一片。多少能听到点。“到现在还没孩子呢,结婚有十多年了。”家丽道。
“别胡说。”家文不想跟她纠缠。
老太太对生儿育女的事本来就感兴趣,便问:“怎么的?是谁不能生?”
家艺愤然,“何老二,你这人怎么这么两面三刀,一边说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一边又人家去看内参片。”
“说不好,”家丽说,“这种事谁会对外说,不过按理说,是女方问题。”老太太道:“哎呦,若在旧社会,立马休了再娶,或者必然讨一房小。”家丽笑笑,“现在是新社会了,哪能歧视妇女。”老太太特别叮嘱,“不生孩子的女人都毒,要注意。”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家艺词不达意,家文听着莫名其妙。“该睡觉睡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三伏天。卫国正式上门。
小卧室,家文和家艺一人一边。美心的黄雨衣又挂起来了,是屏障。家艺心里有气,重手重脚。家文批评她,“老三,动作轻点。”家艺失去理智,索性拉了灯绳。灯光大亮。
日子是常胜选的。他还有一个考量。
家欢只好睡觉。
自十几岁出去做工,当学徒,何常胜便学得一门手艺:制作动物皮毛。俗称:缩皮子。动物皮毛扒下来之后,需要经过一系列处理,才能做成皮草。成为人的衣料。公私合营之后,除了五十年代时有一阵市场开放,他做了点皮毛去卖之外,就再没靠这个赚过钱,做,也是少数。家丽就业安排工作的时候他做过一点羊皮袄子、坎肩,偷偷做,不为卖,为的是打点人情关系,处理哥儿们义气。如今,市场再度开放,常胜又想拾起这个手艺。
老太太翻过身,拖着悠长的调子,“没有了,睡觉。”
缩皮子是个巧儿活,更是个力气活。一年两季,三伏天缩皮子,靠的是老天爷的热劲,三九天制作皮子,剪裁缝合,最终成衣。常胜原本打算把这门手艺传给大女婿建国。可建国毕竟是在政府部门工作,忙,而且自小当兵,也不是个手艺人。加之常胜觉得自己年纪还不算太大。传,可以再等等。如今,准二女婿准备进门。常胜打算在手艺以及意志品质上试试他。
“那男的怎么办?”家欢还问。
太阳当空照。院子里的大缸摆好了。缩皮子,是个男人的活儿,女人们自然靠后。一大早,常胜就光着膀子在水池子边用钢刷子刷羊皮。缩皮子,得先把皮上沾的肉刷下来。
“去!”老太太微嗔,“小孩子别乱说,反正这个女的最后痛苦不堪,不愿意欺骗那个男的,跳桥自杀了。”
建国、家丽带小年进院门。建国见岳父在忙,立刻要伸手帮。常胜一挥胳膊,“不用不用,你们进屋歇着,你也不会做。”家丽拦住,“听爸的。”她把小年交给建国,自己去锅屋找妈妈美心和老太太。两个女人正忙活着,三伏天下厨房,基本跟洗澡差不多。家丽客气客气,“阿奶,我来。”
家欢快嘴,“这个女的到底去做什么不体面的工作了呀,是不是去做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