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踏破,也没见卫国找人来提亲。家文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有误,或者整个局面中,还有着她掌握不到的因素。她在淀粉厂小厂,卫国在饲料公司。不在一个厂区。她不可能主动去找卫国。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一阵卫国也没来找她。要不,算了?她也动摇过。毕竟从小美到大,家文有这个自信,人多着呢,她不信非谁不可。然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卫国人不错。只能等。这个时候,必须比耐力。
进了屋,何文氏给陈老太太倒茶,一叙年庚,相差不多。说着说着,又都谈些过去的事,陈老太太把自己家怎么从寿县到的淮南基本讲了讲,何文氏则说了自己家从扬州江都流转到田家庵的历史。两个人又都爱听京剧,都是梅兰芳的铁杆儿,于是更加心有戚戚,引为同道。
家艺啧啧两声,“还三宝,肉麻不肉麻,你喜欢,让给你!”说罢,起身朝姚家湾方向走去。
陈老太太这才把卫国的基本情况,包括年庚,经历,工作单位,一个月多少工资都说了一遍。又说:“两个孩子有一定的交往,算是有感情基础的。我生了七个孩子,活下来五个,最上头的老大已经走了,其余三个都成家立业,一个在市委党校,一个第四小学,一个在田东的机床厂,都有正式工作,我虽然没有工作,但多少有点积蓄,也在做工,孩子们孝顺,也月月给钱,现在就一个卫国没结婚是我的心病,如果家文肯过来,进门就当小家的家,大家我帮她扶着,事事包在我身上,就当女儿待,房子准备好了,先在一起住,等孩子出生,我能照顾照顾,再过二年,卫国单位分房子,他们愿意搬出去单住就单住,再一个,卫国也在粮食局系统,多少算个干部身份,家文也在,如果能凑到一块,两个孩子多少能相互帮衬。”
家欢道:“姐,你可别把人看扁了,人家三宝,好歹也是正规单位的正规职工,管鸭毛鹅毛的,好人一个。”
此前说媒。都是介绍人上门,一番吹嘘。这一回,却是亲妈亲自上门,说的都是实的,且态度诚恳。何文氏见陈老太太说话进退也是懂礼的人,年纪不小,头面收拾得却很干净利索。这就存了几分好感。
家艺来气,“别提他,蛤蟆洞爬不出条活龙来。”
待陈老太太说完,何文氏问:“可带了照片?”
“你不是还有一个铁杆拥护者么?”家欢指的是欧阳宝。
陈老太太忙笑说差点忘了,头一回做这事,生疏。说着,从右衽褂子里头掏出一张黑白一寸小照。卫国意气风发。
“什么福气?唱歌跳舞演戏体操,一样我没一样。”
何文氏老花,比远了看,皱着眉头,喃喃,“有点面熟。”一会,忽然想起,“哦,你们这个卫国是不是会用酒火治伤?”陈老太太道:“会一点,跟我学的。”
“龙肉你就别想了,龙肉,只有二姐这样的嫦娥仙女能想想。”家艺沮丧。家欢一贯喜欢讽刺老三,可这会儿见家艺情绪低落,她又忍不住鼓励,“每个人的福气不一样,你有你的福气。”
“来过我们家一趟!”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都没吃过。”家欢真说。
“哦?”
“你还想吃什么?”家艺道,“淮王鱼也吃了。”
“还治疗我儿媳妇的崴脚。”
家欢嘴硬,“我才不羡慕呢,我这辈子,只要能吃到好吃的,就满足了。”
“那真有缘份。”
家艺又抽一根狗尾巴草,丢到家欢头上,“干嘛,羡慕?”
“是个好孩子。”何文氏下定论。
家欢依旧念念有词,“整个一个比武招亲,皇帝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两个人又说一会话。天色不早,该告辞了。陈老太太起身,这才从怀里掏出东西来。手帕包着,四方四正。放到桌子上,小心地,四个角打开。陈老太道:“第一次上门,也不知道带什么好,这对玉镯,不成双了。独个是独个。翠是好翠。都是前清的东西了,宫里头流出来了,那时候家里有,我就分到一些,破四旧的我给藏在鞋窠劳里头,躲过去了。你和家文妈妈,一人一只。”这大礼。何文氏忙说:“不能收不能收。”
家艺抽一根狗尾巴草,弯个圈,一只草戒指。不说话。她羡慕二姐。家文是只蝴蝶,轻轻煽动翅膀,就能引起一阵旋风。她永远没有二姐出风头。
陈老太道:“老姐不用有压力,亲家做成做不成,看天,朋友做成做不成,看你我。我整天干活也实在戴不上这些,不过是给它找个应当应份的主人罢了。”停一下,又说:“还有一支金钗,日子更久了。色头有点乌我没去洗,但金子是好金子款式也好,古的东西就戴个古味,只是现在的年轻人哪还有打髻的。不像我们这些老古董。这二年我头发少年纪又大,戴这些人家要笑话,所以给家文,就当是个小玩意儿。以后逢着个灾啊难啊的,当了,能顶几天饭钱。老实说,家文那模样,俊俏,伶俐,别说北头,就是放眼整个田家庵,也挑不出几个正儿八经的后生能跟她一登一对的。我本来也不好意思来,但为了儿子免不了厚脸皮了。”话音落,陈老太已经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不给何文氏拒收礼物的机会。何文氏只能跟着起身送客。
老太太送一位媒人到院子口。挥手,目送。家艺和家欢在坝子上吹风。家欢道:“又一位撞枪口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