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丽答不上来。只好问:“里头病人有姓汤的么?”
“随时奉陪。”建国道。
“几号床?”护士十分冷静。
“建国!”家丽阻止。
有护士从里头出来,家丽拉住她。小声问:“这位同志,里头的病人叫什么名字?”
建国有自己的主意,向前。站到为民面前。为民单手撑床,半个身子跃起,迅速给了建国一拳。建国身子晃了一下。又站稳。
她不敢往前。怕事实太过残酷。
“怎么不还手?!”为民咆哮。
家丽顾不得上厕所。跟着她去。心像压着一块石板。出事了。一定有事。她见汤婆子迅速上楼,拐弯,消失在骨科病房门口。家丽心跳得厉害。放慢脚步。病房里一片死寂。
“这拳是欠你的,再来我不客气。”建国道。
刚往里进,家丽抬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大老汤老婆?她正在水龙头底下洗眼睛。待她抬头,一双眼睛肿似桃子。神情哀伤。惜老怜贫。家丽瞬间抛却门户之见,“阿姨,怎么了?”汤婆子抬眼见是家丽,触电般甩开。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果真又来一拳。这回是硬碰硬、刚对刚。两个男人真打起来。吓得旁边三个女的大喊住手。为民占上风了。陈村岁月,锻炼他手臂很有力量。建国的脸颊中了一拳。为民一声怪笑,“我单凭手就能打赢你!”建国假晃一下。为民又出拳。怎奈用力太猛。身子失去重心,整个人从床上跌落,坐在地上。
医生给开了点药。楼上楼下跑着累,家丽让妈妈和奶奶歇着,自己去取。酒水喝多了,这时候才想着去个洗手间。
残脚露出来了。一层层绑了绷带。但已无脚的形状。
兵分两头。家艺、家欢拿了家钥匙,领着两个小的走。老太太美心他们一路护送常胜到人民医院,挂急诊,诊断为急性酒精中毒,轻度肝损伤。建国也服了点解酒药,清醒了点。
为民惊慌失措,连忙扯被子盖住。
老太太迅速排兵布阵,“家丽,你带建国回去,老三老四,带两个小的回去。”家丽不放心,着急地,“建国没事,一起过去。”建国也迷迷糊糊说没事,但走路却已然不是直线。
他的自尊心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残缺。
美心、老太太、家文、家艺、家欢吓得一同去扶。一阵手忙脚乱,好歹用建国的自行车驮着迅速朝人民医院去。
汤婆子去扶儿子。秋芳对家丽,连声,“走吧走吧,你们先走吧,别刺激他了,走吧。”家丽也觉得闹得太不像,死活拉走了建国。到医院门口。她跟他生气,“你干什么?哪有你这样的,他是病人。”
众人一转头,常胜躺在地上吐黄水。是胆汁。喝太多。
“男人就该有男人样。”
服务员在一旁叫:“有家属吗?这位同志不行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喜酒结束。美心和老太太拿着饭盒在叨剩下的菜。还能吃个几天。建国被灌醉,家丽扶着她。老太太笑道:“洞房花烛,喝成这样。”家丽说那些战友太能喝。老太太才想起来,说刘妈今天也没来,还有秋芳。美心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会站起来。”建国依旧豪气。
汤婆子哭着劝儿子。没用。大老汤一脸严肃,忍住不落泪。幼民、振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秋芳进来。两道泪止不住。她上前。为民还想用投掷东西阻止她。但周围已经清了。只剩他自己。秋芳上前抱住为民。起先他还挣扎,她死死抱住不动。两个人都哭了。释放。近乎号啕。
“你就不懂换位思考,他失去的是一只脚,脚,明白么?”
那个该死的石块毁掉了他的右侧小腿,连带也毁掉了他的希望和人生。
“为革命,牺牲在所难免,志愿军战士好多命都没了,不也是为了保家卫国。”
一地颓唐。
“跟你说不通!”家丽气急。
市第一人民医院病房里,刚恢复体力的为民却在砸东西,送来的水果,送饭的饭盒,笔记本,凡是能触及的东西,他都抓住,丢掉。
眼前,建国的鼻孔流出一道血柱。为民的袭击现在才有效果。家丽看了又心疼,提醒他,“抬头!”建国不以为意。
一团喜庆。家丽和建国得到了他们人生中该有的风光。
“抬头!流血了!”家丽指挥。
震惊是真震惊。可人已经伤了,不可挽回。美心认为现在还不是让家丽他们知道的时候。
建国嘿嘿笑,“流点血算什么,我当兵的时候……”建国又开始说他艰苦卓绝又光荣无比的成长史。
“先不说这个,吃喜酒。”美心对朱德启家的说。
家丽望着这个男人,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自己选的。认吧。
为民受伤的消息是从刘妈那传出来的。陈村爆发山洪,汤为民为了抢救群众和国家财产,被石头砸到,失去了左腿。送到淮南时已经完成小腿截肢。人住在市第一人民医院。
谁知没过几日。刘妈那又传来消息:为民要跟秋芳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