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一个。”
家丽只好遵命,分别夹了。她实在看不惯一家子人发烧似的热闹。她吃完了,但还是陪坐着,家里好久没有这样喜乐高亢的氛围,她不忍心让这一切快速消失。一个是爸爸,一个是报名参军时认识的军人。这两个男人被一众女人包围着,家也更像个家了。酒喝多了。建国岿然不动点。他皮子黑,究竟似乎根本无法让他脸色起变化。常胜就不同了,皮子白,从耳朵红到脖子根,话也多起来,“建国,你早就应该来,还应该常来,咱们爷俩喝喝酒,不对,是哥俩,咱们哥俩好……痛快痛快……”建国依旧清醒,但一点不应付。他从小没家,父母双亡,靠组织养大,培养成长。现在忽然介入到这么一个大家庭中,建国感到温暖,安全。他和屋里的其他女孩不同,她们都想要早日独立,脱离这个大家庭。建国却是渴望置身其中的。
美心接过接力棒,“家里几个兄弟姊妹啊?”
“咚”的一声。常胜醉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女人们又手忙脚乱,要把他弄到床上。怎奈常胜身高体沉,家丽抬他的头,家文、家艺、家欢几个抬他的肩,挪动艰难。
“皖南啊,新四军。”老太太笑呵呵地。
建国站起来,道:“我来。”说着,半弯下腰,几个人把常胜弄到他背上。起!别看建国个子不高,可背常胜这个大汉,却轻松自如。迅速安顿好了。
“休宁。”
该告辞了。建国跟每个人握手,道别。
“老家哪的?”
老太太高兴劲还没过去,一个劲儿说常来。又推家丽,“去送送,去送送。”其他人都不许跟着。家丽只好把建国送到院子门口。老太太在后头撵,“再多送两步,别那么懒。”
“哦呦,难怪叫建国。”老太太叹道,“比我们家丽大三岁。”
两个人无奈,只好出去再多走走。
“四九年。”建国说。
“不好意思。”家丽笑着。
“建国同志,哪年生人啊?”老太太文绉绉的。
“怎么这么说。”
老太太和美心开启盘问模式。
“你看我们这一大家子,”家丽欲言又止,“闹腾。”
家文到家了。美心让她先进屋去。门框边,家文、家艺、家欢、小玲伸着头。她们都对突如其来的军人大哥十分好奇。
“热火朝天的氛围,朝气蓬勃的状态,我很欣赏。”
建国寒暄几句,觉得尴尬,起身要走。美心和老太太都拦着,说不行不行,家丽一会就回来,你现在走,她会有意见。
“给你添麻烦了。”
建国掏出笔记本,“这个笔记本还给家丽。”老太太接了,说哎呀,家丽前几天还念叨呢,笔记本借给一个朋友了。我们还说,什么朋友,没想到东风一来,朋友上门了。
“家丽同志,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的荣幸。”
建国看看四周,又看看这些女孩儿,笑说:“没想到,家丽同志有这么大一个家庭。”美心有些发窘。听着像批评。建国又连忙,“有大家庭好,革命的家庭。”
“别家丽同志了,叫我家丽就行。”
老太太急得跺脚,这死孩子,客人在,没了也不能说没了。跌面子。“老三,把你的那个桂花拿出来!”秋天时,家艺攒了不少桂花,留着慢慢喝。可老太太下命令,自然不得不“大公无私”。挂花茶泡好。美心也捯饬好了,就位。两个女人对着建国,上下左右打量。
“家丽。”建国伸手,“我们还会再见么?”问得直接。家丽好笑,打趣道:“我还没作古呢,当然可以见。”
这盛情多少令建国有些不好意思。老四家欢扯着嗓子,“阿奶,毛峰没了!”
建国超家丽敬了个礼。转身沿着巷子走了。何家丽目送,那不算高大,却十分挺拔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好笑。没有任何征兆,老天爷把这个人送到他们家的生活中,给一家老小带来了欢乐。建国是个崭新的人。
建国进来了。放下网兜。老太太让他坐,又说:“哎呀,怎么还买东西。”建国愣了一下,哦,猪蹄,不辩解。送就送吧。
他新到全家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去讨厌他。惟有喜欢。他的出身,他的工作,他的素养,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和这个家庭那么契合。老太太骑瘦驴——严丝合缝。一顿饭,倒像是失落多年的朋友或者亲人重新回归。没有尴尬,哪怕处处是尴尬。没有防备,哪怕处处求表现。家丽觉得,跟建国相处是放松的。这是和为民在一块的时候不具备。跟为民在一块时刻紧张。因为他们彼此都背着“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