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家丽小声:“他们拿着个大灯泡在爸脸面前,烤……”
“你是说大老汤他爸?”
老太太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常胜来送饭,拎着小保温桶。老太太叫他说你出来一下。
“谁知道以后怎样。”常胜说。朱老大不说话。常胜忽然陷入回忆,口气有点沮丧,“日本鬼子炸死那个人,真不是我们害的,让他走他不走,鬼催的儿一样。”
两个人到房檐下人少的地方。老太太问:“大老汤又跟你过不去了?”
“自在?”朱老大说,“船名是不能上岸的,只能漂在这大河上,上一辈人,这一辈人,下一辈人……”
“没有。”常胜嘴巴紧。单位的事,他不想妈妈太过操心。
“你才逍遥自在。”
“还瞒?家丽怎么跟他们打起来的?”
“是不错,你现在过得也不错,总比我们船民好。”
常胜不说话。
“日本人来轰炸,有老乡炸死了,我们就从上海跑回扬州老家,后来跑日本鬼子反,我爹死了,然后来了,有老乡要来淮南建设新中国,我一听不错,也就跟着来了。”
“他们拿大电灯泡烤人了?”老太太问得仔细。
“然后呢,怎么到淮南这个地界了。”
常胜掏烟。
“十几岁的时候去过,跟我爹,在德国人的电灯泡厂子里拧电灯泡。”
“因为什么?”老太太把烟夺过去,“到底因为什么?”
“怎么,你也去过。”
常胜这才为难地,“就是说我说他们汤家三叔跟国民党去台湾了,是污蔑革命烈士。”
常胜沿着河岸往姚家湾去,到朱老大的船口,他停了下来。他只有朱老大这一个朋友。船头,他递给朱老大一支香烟。问:“你这船最远开到过哪?”朱老大想了想,说:“那还是我小时候,我爹运帮国民党运东西到上海。”常胜笑说:“你也到过上海?”
“不就是跟国民党跑了么,汤老三,我知道……”老太太自言自语说着,忽然想起她曾拿这个威胁过大老汤老婆,“不对,这是我的,你没说过,这也真实情况。”
说完,出门散步去了。美心嘀咕,“哪来这么大脾气……”
“妈——”常胜道,“算了,人家现在调查说汤家三叔是革命烈士。”
常胜突然咆哮,“行了!乱猜!以后这种事情别做!人家就抓不着你辫梢子,饿就饿点,少吃就少吃点,反正死不了。”
“不可能。”老太太较真,“我去跟他说,革命烈士,他三叔就是个混子流氓,他不清楚我告诉他。”
“人就是这样,嫌人穷恨人富,我们家刚好一点,就有人看不惯了。”美心分析。家丽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插进头发,几个妹妹都不敢出声。“我知道了,朱德启的小姨子在我们单位,我拿菜她知道,指不定就是她跟朱德启老婆说的,那婆娘嘴大,到处乱说,不知传到谁耳朵里,才坏的事。”
“行了妈!别惹事了行不行!”常胜也急了,“过去的事老提它干吗。”老太太像被定住了,扯不清,两家的宿怨扯不清。
“又得罪谁了。”老太太叹气。
“不理他就是了。”常胜毕竟势单力孤。硬顶。汤家三兄弟整起人来,没个消停。“他就是想让他三弟当工农兵大学生,怕我反对,确实,之前我反对,那是因为汤老三根本就没那个水平。他来一句,白字也能是英雄,算了,我也不反对了,都消停吧。”常胜说深层原因。
可当着商业局同志的面,家丽必须认错。人家已经说了下不为例。人一走,家丽就发火,“一定是有人陷害,嫉妒!”
走廊里,一个男的搀着大老汤老婆走过,打家丽病房门口,大老汤老婆吐了一口唾沫,呸!家欢嚷嚷,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讲不讲卫生,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痰盂。那男的护着大老汤老婆,连声说算了妈,算了。一偏头。男的朝病房里看,家丽一抬眼,正好也看到他。
家丽答不上来。她才刚去一个多月,就算有,她也不会知道。但是据她所知,偷偷摸摸带东西的不止一人。家庭负担重的,谁不想减轻一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她错在哪了。根本小题大做。
汤为民!
有点语无伦次。但意思表达了。没偷,是捡的。公司不要的。商业局的同志说:“下不为例,你可能刚参加工作,即便是仓库不要的,也多半拿去喂猪,不能私自拿回来,我问你,你看到过蔬菜公司的其他同志往自己家捎带东西的么?”
为民呆了两秒!他妈一直没说“害”他爸的是谁,总用“小王八蛋”代替。莫非……
商业局的人来查问了一番。最后在厨房找到那包烂菜叶子。问是不是从蔬菜公司拿的。家丽着急,“那都是仓库不要的,我不拿就丢掉,是浪费,仓库不要我才捡回来的,不是偷是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