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吃也得吃,对身体好。”
老太太自言自语:“欢天喜地欢欢乐乐,欢好,家欢。”她不识字,知道的词儿却不少。
“瓠子不好吃。”家丽掏实话。
“那就家欢吧。”美心道。
老太太道:“老吃老吃做什么,吃点瓠子!”
车快开了,车头处轰响,冒白气。常胜还没过来。
家丽下狠手,撕开一大片鱼身子。
老太太抬头看钟,轻哂,“这个常胜,说了准时过来的,肯定单位有事。”她不得不为儿子找理由。美心没说话。
刘美心象征性地夹了一点。
车开始启动。老太太忙说路上注意之类的话,家丽跟妈妈我了握手,道别。一转脸,美心哭了。越哭越伤心,她怨恨常胜,怨恨自己,怨恨老天爷。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努力总是得不到回报。还有常胜,连站台都不来一下,是讨厌她?还是不想见老四?一样是人,何必这般三六九等!
“美心,吃啊。”老太太关照儿媳妇。
不过家欢却没哭,似乎自从她得了家欢这个名字之后,她就要开始她欢欢喜喜的人生。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妈妈,看着这个她还不懂的成人的世界。她根本不会明白,自己的命运尚在别人的掌握之中。生与死,幸与不幸,仅在一念之间。
爸爸动筷子了。家丽跟着就启动,飞快地夹了好几绺鱼肉。家文也要吃,老太太弄了一块,小心拨开鱼刺,放到她小碗里。
淮南站站台。常胜拎着包袱,气喘吁吁赶到。他想通了,跟单位告了假,打算跟美心一起回去。
老太太催促儿子,“别看了,都等着你呢,动筷子,夹鱼身子,这肉嫩。”生了四女儿,常胜对鳊花都失却兴趣,无精打采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还是晚了一步。
菜端上小方桌,一家人围坐。家文已经能自己吃饭了。家艺和老四在里屋床上躺着。常胜不动筷子。没人敢动。
“你干什么?”老太太不高兴。
配菜是一盘炒瓠子。瓜有点老,老太太索性炒老一点,入味。
“公交车半路上坏了,我坐人家自行车来的。”常胜解释。
晚饭吃清蒸鳊花鱼。常胜的最爱。老太太从北菜市逛到南菜市,好容易才买到。鳊花有营养,也该给美心补补身体。
“老早干什么去了?”老太太教训儿子,“你老婆走了!回不回来不知道。”说罢,带着家丽撤退,留常胜一人在站台,她不能久留,家艺还在托刘妈和秋芳照顾。
家丽道:“那我也得养。”家文已经会说话了,够着姐姐说要看刺猬。家丽蹲下来,刺猬滚成一团,变成个刺球儿。家丽对刺猬嘀咕,“你现在跟爸一模一样,浑身带刺。”
火车悠悠地开着。美心神情有些恍惚。隔座一位大婶以为她生病,问:“姑娘,身体没不舒服吧。”美心笑笑说没事。
老太太说:“刺猬可能吃了。”
“孩子真漂亮,几个月了?”大婶说。
家丽抱着刺猬进屋,小声跟老太太说:“又哪根筋不对了,老四一来,看什么都不顺眼,刺猬招谁惹谁了。”
美心如实答。
常胜冷不丁一句,“还嫌家里养的玩意儿不够多!”
“真羡慕,我们家就缺一个女儿,清一水的葫芦头,闹腾!”大婶憨笑。一瞬间,美心想说,要不这孩子您收养。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不好意思。哪有妈妈亲口说抛弃孩子的。尤其当着人面儿,她说不出口。窗外风景真好,这是刘美心难得的闲暇时光,可她无心观赏,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
“河道里捡的。”家丽说,“好玩,拿回来养养。”
到南京站,刘美心抱着家欢下了车。站台上人来人往,美心一只胳膊挎着包袱,一只胳膊抱着家欢,小家伙呵呵笑,她当然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危险边缘。走到一跟绿色的四方体立柱旁,美心麻利地把家欢放在地上。转身就走。她打算去上个厕所。
“哪弄的?”老太太问。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并且给自己定了个时间表。
家丽放学,抱着书包,书包上兜着一只刺猬。
如果上厕所回来,孩子还在原地,无人抱走,她就带她回江都老家。她们就还有母女缘份。
美心在屋里急得哭,她对老太太,“他摆脸子给谁看?!又都是我的错了?”老太太只好安慰儿媳妇,道:“过一阵就好了,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吃饭,常胜是一家之主压力也大,你就上你的班,好好地为社会主义服务,孩子我帮你带着,不必操心。”
一咬牙,美心眼泪快出来了。身后静悄悄地,家欢没哭,美心不敢看周围的人,小跑着冲进站内卫生间,一颗心,砰砰直跳。
常胜这一向都不怎么爱说话。大老汤他们的讽刺自然是少不了的。偶尔,别人的关心,也会成为常胜的心理负担。下了班,他就坐在院子里做一点木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