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丽一伸手,麻溜地,把他红色裤带解下来,一抽,跟抽了龙王三太子的龙筋似的。男孩大惊,连忙护住裆部,提溜着裤子。
众人皆罕。不出声。煤油灯烧得毕毕剥剥,灯花炸了两下。
男孩被激怒了,叉着腰,“我不跟娘们动手,你给我道歉!”
汤婆子笑呵呵地,“这个算命的摊子,应该我摆。”
“去厕所,要不要跟着?娘娘腔。”家丽先礼让三分。
胡瞎子不服气,颤颤巍巍,一个手指对天,那指甲老长,看得瘆人,“牝鸡司晨,必出妖孽!”
周围男孩们起哄说打倒打倒。
汤婆子不耐烦,“行了,别跳大神了,您那两下子,只能糊弄鬼!”胡瞎子道:“汤嫂,给你一句忠言,你们家五十岁上有一大劫……”汤为名拦阻,“别说了,我妈我不想听。”
“这就想跑?门儿都没有!反动派就应该被打倒!”为首的男孩充满“革命”热情。
胡瞎子被冲得乱了气场,话说不清楚。老太太扶着他。
“行了,我知道了,汤为民,麻烦让开,别挡着路。”家丽依旧耐着性子。
汤婆子幽幽道:“要我说,常胜媳妇这一胎还应该是生女儿。”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汤为民!”
刘妈继续打圆场,“汤嫂,这个无凭无据可不好说。”
“尊姓大名?”家丽按照江湖的规矩。
老太太激动,她想孙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好乱讲。”
男孩不让。
汤婆子提眉说:“儿子丑妈妈,但凡怀了儿子的,妈没一个不丑的,你看美心,越来越漂亮,那肯定是女儿了。”
“我再说一遍,让开。”家丽不打算客气。她在江都老家跟同村的武进士学过几手,正愁“深藏不露”。
美心紧张,自我辩解,“哪漂亮,颧骨上都长雀斑。”
“呦呵,怎么着,想练练?”几个男孩围着家丽。
“你那是酱园厂酱油吃多了。”汤婆子反击得很有力。
“让开!”家丽一推,男孩打了个趔趄。
何常胜阴沉着脸,不说话。他盼儿子盼好久。
“哪来的国民党特务?来我们这撒野!”
家丽跳出来,“妹妹也好,不关你事!”
下课十分钟。同桌的男孩不乐意,面子上挂不住——其实也不算同桌,桌子是长条木桌,后面摆长条凳,所以等于是五六个孩子一排,都算同桌,只不过这个男孩刚好在家丽旁边。
老太太拦着,“家丽!不许乱说。”
两边的男孩故意持住劲,只留给她窄窄的一条小缝。何家丽见了,心里有数,脚先跨过板凳,再来个千斤坠,压!屁股下沉,生劈出一条活路来。坐稳了,两边咕拗,攻城略地,男孩们咬牙切齿憋足气守住,徒劳,城池尽失。家丽发育早,比他们都高,力气也大。何家丽得意地笑几声,坐好,上课了。
美心哎呦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又叫一声。不行了。一屋子人这才紧张。美心快生了。水大,总不能坐船出去。
在全班的瞩目下,何家丽按照老师的指示走到最后一排,把书包一丢,凑个空位子打算坐下。
老太太大喊,“热水,剪刀!就位,准备接生!”她在江都当过接生婆的助手。麻利爽快。各就各位。
家丽点头微笑。收敛野性子。
“喘气!用力!”老太太下指令。常胜不敢看,带着家丽站在了楼道口。家丽问爸爸,“妈妈在生孩子吗?”
“新同学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老师说。
常胜抽烟。平时舍不得抽。关键时刻不得不解愁。
一锤定住音,霎那间安静。没人笑了。这人不好惹。
“生的弟弟?”家丽又问。
全班哄堂大笑。家丽拳头擂教案,“笑什么笑!”
“是弟弟。”常胜底气不足。
家丽站起来,虎头虎脑,“我叫何家丽。”是江都口音。她还没掌握淮南方言。普通话也不太好。
鏖战六小时。
“新来的同学做个自我介绍。”
一声清亮的哭声。
同学们鼓掌。
汤婆子率先报喜,“恭喜恭喜,再添一个千金。”
“欢迎新同学。”老师说。
美心哭了。老太太累得坐在地上。刘妈帮她擦汗。朱德启老婆早走了。
家丽已经开始上学,八岁,应该上三年级,但因为基础差,只好从二年级开始学起,好在学校教学谈不上严,就认认字,玩玩。她比班里的孩子都大。田家庵区一小离北菜市不远,一早常胜送她过去,跟年级组长打好招呼,老师领着过去,到二一班。家丽不怕生,老师领着她上讲台,家丽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样子。
常胜丢掉最后一只烟头,快速下了楼。
过了秋,美心上班不正常,此前流产两次,她必须小心。地保住,才能有庄稼。家里还是紧着她吃——趁家丽不在的时候。
家丽站在门槛上朝里看。为民向她示威:“还是丫头片子!”家丽举起拳头,为民连忙后退。他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