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蹦起来敲他的头,“你回来就说一声嘛。”
这位炙手可热的艺术家是宁川的师弟,但是却更以行事冷僻甚至傲慢著称。我在查宁川的资料的时候绕不开他,知道了很多这位大公子荒诞不经的事情,后来补采相关人物的时候还在美术馆见过他。只是没想到他和庄远认识,哎不对,他们都姓庄,长得又那么像——
蒋翼动作灵活擎住我的手腕拖拽到庄远的面前,“不是说后天去你们公司聊,怎么跑这来了?”所以这俩人约了见面是么。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个醉酒的年轻男人我看着眼熟,不只是因为长相神态跟庄远很像,还因为这个人是我们跑文化口的记者不可能不认识的面孔。
庄远随意说了一句:“正好没什么事,也想见见邹航和瀛子。”蒋翼也随意问:“那怎么着?一起去邹航家吃排骨还是怎么的?”
“她想打的是庄是,不是我。”庄远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庄是?
“就不了,我晚上还有一个会。你明天倒时差休息一下,后天咱们见面聊。”
我一点点用棉签给他消毒,表情大概太愁苦了,反倒要受了伤的庄远来安慰我:“不怎么疼。”“这么粗一道口子,怎么会不疼呢?”我嘟囔一声,“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人。”
蒋翼似乎有点无奈,说了一句:“庄远,你要不别费事了,这个项目八字还没一撇,我也不打算卖,你直接跟你们老板或者你爸说一声,谢谢他们的好意,但是这个项目我想自己做。”
手表是钝器,伤口不深,但是会非常疼,尤其施暴的人用了全力,一道血檩子触目惊心必。
庄远顿了片刻问:“你想自己做是很好,可这么大的项目自己做根本不现实。”“我们也没有那么着急——”
他刚刚在隔壁商场买了一件新衬衫,此刻左侧袖子挽起来,任我处置。
“你们资金在哪?“找就是了。”
庄远怔了一下,虽然疲惫,但似乎是真的笑了。我和庄远在一家711的橱窗前坐了下来。
“你知道这样的项目要烧多少钱?”
“那咱们去药店买个碘伏,消毒还是要的。还有衣服也要换一件。”我想让他开心点,“你这样子好像杨过,独臂白衣大侠。”
蒋翼没说话,庄远继续,“我知道你们一直收益不错,但是你自己也懂这个道理,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有的钱都投进一个项目划算么?为什么不跟人合作?何况我替你算过了,你们的钱根本不够,勉强制作后期的宣发都会是问题——”
“被邹航留下吃饭来着。”我拉起他的袖子,仔细看看胳臂上的血痕,“我陪你去医院包扎一下吧。”“没那么严重。”庄远想要撤回袖子,却被我抓住。
蒋翼揉揉额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行行行,我时差还没倒过来让你说得更头疼了。我后天过去总行了吧。”
男生站定笑笑,“还没走?”
庄远也就此打住,看了一眼在旁边有点吓傻了的我,笑了一下说:“我们不是吵架。”你确定不是?
谁知这个人静静站了片刻,竟然就向我的方向走过来。我从角落里站出来,迎着他走过去。
庄远也没多说什么,一辆豪华的红色小跑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过来,妆容精致的女人摇下车窗在一旁等着,见他回头才问:“你自己开车还是跟我一起走?”
也许距离有点远,他显得莫名消瘦,一瞬间让我想起了茕茕子立四个字。我站在当场没动,犹豫是否要上前和他说话。
“跟您一起走。”
有人上前从庄远身边扶起那个年轻男人,并不和庄远说话,各个面无表情扬长而去。一场热闹就此散去,只剩下庄远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臂上一道血痕。
庄远回身扔了一把钥匙给蒋翼,指着旁边的一辆白色奥迪说了一句:“你那辆老爷车也该保养了,这几天先开这个。”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怒而离场。
我看着喷着气扬长而去的小跑目瞪口呆,半天才想出来最该问的:“刚才那姑娘是谁?“不知道。”蒋翼转身开了奥迪,放好行李说了句:“不等邹航了,咱们先回去吃饭。”我俩从明雨家里蹭了饭就开车回了学校旁边的家。
我一见突然明白为什么那男人看着眼熟,他痛苦的样子和庄远不悦的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蒋翼这几年回国也很少住酒店了,基本都住在这里。基于我俩从出生到高考有过十八年的同居经验,倒是不用磨合。
“他是小孩?他比你能折腾得多了!”
蒋大爷回来就会主动洗衣服做饭擦地倒垃圾,我整理晾干的衣服洗碗陪他去倒垃圾,顺便遛弯,分工明确。蒋翼做菜很有理科生的条理和速率,简单的两菜一汤,用工和用料都很精确,味道永远跟我爸做的一样,不差毫厘。
庄远闻言,蹙眉撤手。
不过我俩都忙,大部分的时候其实都在外面吃,因为住得距离不远,也经常去明雨家蹭饭,或者四个人约在她学校食堂吃饭。
他这一露脸,是一张男人长得清冽甚至凉薄的面孔,看起来莫名很是熟悉。那男人勉强说:“行了,我跟你回去,他一个小孩,拿他出什么气。”
郭靖基本上会在蒋翼回国的时候来一次北京,除了定期来塞满冰箱也是为了亲自下厨给我们打牙祭,这时候,满世界飞的念慈也会抽空回来跟我们团聚;
年长的女士似乎也被这句话激怒,上前又要动手,庄远一直扶着的男人却痛苦地抬起头,堪堪抓住自己母亲的手。
人凑齐的时候,我们就涮火锅,最夸张的一次,因为关超两口人也到北京来,光是羊肉片郭靖就买了二十斤。
那些寒意是一直存在着的么?
我们流水席吃了一个周末。
他的眼神如常平静,甚至淡漠,明明是我熟悉的样子,可我之前从不曾在他的眼神里读出过这样的冰冷。
当然,更多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会很安静,通常是我在家写稿,蒋翼也留在家里画画。
这句话说得非常冷,几乎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庄远。
我们就对坐在客厅的窗口旁,我敲击电脑,他在画板上描描画画。两个人都累了的时候就猜拳,输的人去泡茶,赢的人准备点心。更多的时候,我耍赖,他就一个人都做了。
我一怔。
我盼着这个人回来,就仿佛小时候盼着暑假一样。可是他其实回来的时间不多。
庄远手上扶着他,看得出很勉强,却仍旧没什么表情,“我没什么可得意的,要不是在公众场合碰见,我也懒得管你们。”
他外公外婆早就带着舅舅一家在国外定居,爸爸这边除了一直眷恋故土的爷爷奶奶退休后住在南方老家的园子里,连之前还两边跑的姑姑姑父这几年也很少回来了。
年轻男人在庄远臂弯里痛苦地干呕,似乎很不舒服。他比庄远还要稍微高挑一些,好在很瘦。
长辈肯定都是希望他在国外扎根的,但没想到的是他这几年不仅离他们设想的科研路线越来越远不说,还经常抓不到人。
女人不为所动,紧紧盯着庄远,冷冷说了一句:“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你倒不必得意。”
好在已经小有成就。
远处陆续有穿着西装的魁梧男人赶来,劝阻拿着手机拍摄的围观者删除视频,有人到年长女士身边,试图劝阻她一起离开。
我有一次到他们在东三环的工作室去玩,看到手稿墙才知道那么多的大片的特效都是出自他们的手。只是赚得多,花得也多。
女人一惊,庄远看了一眼被手表划伤的手臂,面无表情问了一句:“闹够了没有,这么多人看着,您脸上也过不去吧。”
这一年,蒋翼开始做一个动画项目,第一笔就投入了全部积攒的资金。
我此刻才发现,女人不年轻了,衣着举止都非常端庄,可是面目却几近狰狞绝望。她急促喘气,又要上前给庄远扶着的年轻男人一巴掌,却正好打在庄远阻挡的手臂上,声音脆实响亮,紧接着是一道血痕。
在此之前,他们接的都是大制作的片段镜头制作,而这次蒋翼回国是想做一个他喜欢的故事。
庄远没来得及看自己被划破的衬衫,紧紧扶起地上酒醉的一个男人,跟还不解气的女人说了一句:“可以了,他这会儿不清醒,你说什么也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