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 耳畔风声不断。
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沈嚣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还在原泽身上躺着,不悦地抬起了脑袋。
视线相撞, 他跌进一双雪青色的瞳孔中, 像走进了一片粉蓝色的雾,思绪断了一秒。
“醒了?”
沈嚣没回他,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再看一眼, 原泽的眼睛还是雪青色的,怪好看的。
“今晚的天是粉色的。”原泽没注意到他在看自己, 抬头看向夜空。
沈嚣不懂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夜幕中央,一颗绝对璀璨的银色星子照亮了半片夜空, 它的右上方是一团混沌的火色烟雾, 下方流淌着一道蜿蜒的粉色星河, 星河界限分明, 半明半昧, 河中发光的星子像被波涛卷进海面的银沙, 从万千光年之外降临于此, 落入漆黑的瞳孔之中。
“为什么两边的明暗不一样。”沈嚣过去也曾见过粉色星河, 他问过老师原因,但星空不是老师的研究领域, 他也不知道原因。
泾渭分明如波浪般的的界限勾勒出云的边界,右侧粉云清澈透亮, 大小星子闪烁,不计其数,左侧如汹涌暗潮,混沌色块跳动,翻起的浪带着猩红,只有亮星能突破重围。
原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觉得左右两边那边更像云。”
“嗯……右边。”
“但左边才是分子云。”原泽解释道,“分子云由气体和固态微尘组成,其中吸引着大量不透光的尘埃,挡住了身后的星云和恒星,那片粉光则是分子云中的氢在恒星电离下被抽离出来的电离氢云,肉眼看到波浪纹理其实星际磁力线,很神奇吧,肉眼观测不到的星际磁场会以这样的状态被视线捕捉。”原泽停顿了一下,看着怀里被星光吸引的omega,笑着说,“不过持续的时间也很短。”
话音落下,粉光如同被稀释一般隐入夜空,星子光芒依旧,一条缥缈的蓝绿色极光带从极光海另一端升起,视线也从天幕移到了眼前的海。
咔哒——冰块清脆的碰撞声从不远处传来,那些被雪崩带到此地的浮冰,与被冲过来的冰川浮冰在海岸边相撞,继而被海水冲到岸边,起伏跌宕,少许被冲上岸的碎冰在巨石的拦截下停止脚步,一低头就可以看见。
沈嚣从原泽怀里钻出来,像孩子一样跑到石头边,蹲下身看着脚下的浮冰。
他捡起一块碎冰放在眼前,极光与星光经由折射融在了一起,变得模模糊糊,说不上好看,但很特别。
沈嚣看够了,用最大的力气将碎冰扔进海里,几分钟后,这快碎冰再次被冲到了,与其他碎冰一同散落在冻土上,不管重来几次,它都会回到岸。
沈嚣回头,看向站立在断石上的alpha,问:“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omega说不上是高兴还是落寞的心情传达给原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沈嚣过来,偏要给的理由的话:“感觉你会喜欢,没见过世面的小猫。”
啧,沈嚣蹙眉,转身不再理他,蹲下来继续玩石头,连原泽离开都没有回头。
极光海另一侧、断崖之上。
一台青灰色人形机甲立在山崖边上,身材健硕的中年人披着毯子坐在岸边,旁边散落着一地烟草。
“洛特威卡叔叔好久不见。”原泽停在他身后十米的位置,不再上前。
男人没有出声,直到手里的烟抽完,才对着海面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天灾人祸,还是人祸可怕。”
梅林山脉的雪崩是人祸,早在他夏季进山寻找矿洞的时候,就注意到山谷里有奇怪的异响和轰鸣。
他最开始不想管,只要这件事影响不到他,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一个月之后,附近几座矿山的冰晶被洗劫一空,速度之快,连他都没反应过来,而随着矿石被洗劫,山脉外围开始出现异兽活动的迹象。
洛特威卡进出雪山多年,与山脉里的异兽打过招呼,这些家伙虽然脾气暴躁,但不会主动靠近城镇,除非找不到矿石给幼崽提供进化能源。
所以藏在山里的这伙人要是继续洗劫矿洞,镇子不仅过冬难,还有可能要面临异兽造访,为此他必须做点什么,阻止这一切发生。
把剩余的矿石送回去之后,洛特威卡驾驶鹰隼前往异响频发的山谷,中途留了个坐标,防止磁场紊乱后会影响到机甲的感应系统,却不料砸开冰层的刹那,上百颗量子炸弹从雪山深处路透,一路轰炸才造成了此次大规模雪崩。
鹰隼到底是s级机甲,即使系统多年没有升级,也不妨碍他高于c级机甲数百倍的防御系统能一路无视爆炸和雪崩的冲击,进入藏在冰层之下的秘密实验基地。
不过他原以为轰炸是为了阻止别人靠近雪山和深谷,没想到幕后主使为了掩盖实验,竟然连自己人一起埋了,他抵着冲击就捡回了一些没用碎片,白白冒了一次险,还把两个小辈卷了进来,真是不划算。
“东西都在那儿,你看着带回去吧。”洛特威卡向后一指,不想和原泽有过多接触。
“谢谢。”原泽收好碎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道:“这些年亚尔科夫一直再找您,似乎还是为了以前的事。”
洛特威卡冷哼一声,“位置都给他坐了,还来抓着我不放,真是贪得无厌。”
二十年前那场换届中的输家、第二军队上将洛特威卡,因涉嫌操控议会被剥夺军衔,下方到边境。
这是对外的说法,而事实远非如此,洛特威卡与议会没有任何勾结,他真正被革职的原因是“滥杀。”
而这件事的起因,还要从他的副将兼爱人洛白河说起。
作为beta,洛白河的战斗天赋并不出众,但很有行军想法,大三团体赛上和洛特威卡结识,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一同进入军部,分配到了第二军队。
之后洛特威卡得到第二军队上将提携,一路高升,而洛白河因精神力资质较差,转做了文职,两人的路渐行渐远。
洛特威卡知晓他的才能,一直有心想把洛白河调到身边,让他与自己一同前往前线。
但老上将多次劝阻,直到他坐上了第二军队上将的位置,才将人调到身边。
洛白河性子慢、性格沉稳,而他性子急躁、行事急躁,就缺这么个人待在身边,有他帮自己出谋划策,洛特威卡那几年的决策出奇得有效果,两人在一次兽潮结束后也确定了关系。
不过那个时候ab结合有很多限制,胚胎技术也还不够成熟,考虑到洛白河的身体,两人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就这么相互扶持着过了十多年,直到换届竞选。
那段时间,军部内部的气氛非常紧张,洛特威卡骄傲自信、履历强大,在军中威望极高,元帅职位势在必得。
亚尔科夫平时与他相敬如宾,资历还不如他深厚,所以洛特威卡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专心造势,扩大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那个时候他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军中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要巴结谁,也更让洛特威卡觉得元帅之位已经稳了。
但就在他最自信的时候,有人动手了。
那年的春季兽潮结束后,洛白河乘坐航舰去往边境,与第四军队协商事务,却在途中被星盗劫持。
对方从他携带的文件上得知了他的身份,意识到自己劫错了人,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残忍地杀害了他。
整个过程只耗费了3个小时,连解救的时间都没给人留,洛白河残破的身体就被送到了洛特威卡面前。
自那之后边境的战火半月未消,洛特威卡像疯魔了一般,大肆屠杀边境星盗,军中谣言四起。
那个时候,洛特威卡已经将选举抛之脑后了,元帅的位置对他而言很重要,但远不及洛白河,他杀了劫持洛白河的星盗,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
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议会中有人故意策划的,为的就是想削弱他的势力,因为他的一些提案已经威胁到了议会的利益。
洛特威卡记下那个议员的名字,没有立刻离开展开行动,而是顺藤摸瓜找出了一溜串和这件事沾边的所有人,在和平节到来的前一晚,驾驶鹰隼杀光了名单上的所有人。
议会得知消息后震怒,要求军方弹劾洛特威卡,却不敢对外声张。
毕竟这件事的起因确实与他们有关,为了维护公信力,他们也担心洛特威卡破罐子破摔,拉着所有人一起下水。
可件事必须要有个交代,洛特威卡所交上来的名单中,只有一小半能确定与星盗存在联系,剩下一部分只能算是好友和亲朋,远不到处死的地步,所以“滥杀”罪名成立,洛特威卡的量刑已经达到了终生□□的标准。
但这样的大型案件立案后,是要进行公审的,议会与军方的失职也会被摆到台面上。
这比误杀的人命要紧得多,最终双方商定过后决定将这案冷处理。
他们给洛特威卡制定了一条新的罪状——“政治勾结”,作用是破坏他在民众压中刚正的形象,接着将他所有调查到的证据全部销毁。
没有证据,没有信誉,也就不会有人再相信他的话,他被流放后也再无翻身的可能。
处决下达后,洛特威卡无法接受,他要求公审自己的罪行,揭露议会的黑暗面,但老元帅给出了一个他无法接受拒绝的理由,那就是让他带着鹰隼离开。
机甲中保留着他与爱人征战时的所有影像,如果他执意上诉,那被叛终身□□之后,机甲也会做格式化处理,但如果他选择流放,这些记忆就可以保存下来。
最终,洛特威卡选择了后者,带着他和洛白河的记忆,将自己流放到了爱人的故乡,在此度过余生。
这些旧事洛特威卡不想再提,摆摆手让原泽离开,但听到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没忍住又多问了一句,“那个小辈跟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omega。”原泽脱口而出。
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洛特威卡转过身,一只腿踩在岸上,手臂架在腿上,看上去豪放不羁。
“是你把他安排进来的?”
“他想来。”
“想来就让来吗。”洛特威卡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理由。
原泽无奈地笑笑,没有说话。
“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别连累别人。”洛特威卡放下腿,转身继续看向海面,眼中是惆怅与悔意,“太自信也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