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带着林砚转角到了一间房,里面摆放着一架钢琴,在柔软的椅子上,坐着五名病人,前方有个温柔的医生,一只手按在钢琴上,正在带他们熟悉音乐。
病人的身子随着音乐的节奏幅度不大地动着。
他们穿着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神色不一,但相同地都有些呆滞,有人听音乐听的兴奋了,啊啊地叫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过来吧。”医生看向门口,“你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林砚走了过去。
另一边,何晓慧的办公室在顶楼。
谢无宴穿了一身黑色外套,这件外套是某个奢牌的高定,在外界很难买到。
何晓慧有点无奈。
面前的男人就像来走过场安慰谢夫人一样,每到雷雨季,谢夫人都会来上这么一遭。
曾经有段时间,谢无宴表现的没有异状,谢夫人还以为他已经没事了,直到有一天晚上,谢无宴提着棒球棍,狠狠地打碎了房间的窗户。
谢夫人这才知道,原来谢无宴在雷雨天还是会被尸体的幻象困扰。
所以申城的雷雨季一到,谢无宴就来这儿报道了。
但报道归报道,他还是老样子,不说话,又不配合。
很难搞的一个男人。
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他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该说的何晓慧都已经说了,这一次她试图从上次对方的突破口下手:“之前你提的那条鱼,最近你有再见到吗?”
男人的神色很淡,这次连提到鱼时的停顿都没了:“没有。”
何晓慧:“为什么不去见见它?”
谢无宴垂着眼皮没回答。
“是不想吗?”何晓慧问。
谢无宴依旧没有作声,脸上神色不明。
何晓慧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复,她在心中宽海带泪,这年头钱难挣,再努力一下。
当她想要开展下一个话题,比如问问谢老爷子送的鱼谢无宴喜不喜欢的时候,她听到了对方的话。
“不是。”
谢无宴抬起了眼,漆黑的眼瞳隐约有暗流涌动。
不是不想。
何晓慧精神一振,再接再厉:“那为什么不去?你看起来对那条鱼很感兴趣。”
“如果喜欢一样东西,就应该去接近它,不然如果那条鱼被别人买走了,养在家里呢?”
“你以为鱼永远在那边等你,但实际上,当你再去的时候,它就有可能不在那片池子里了。”
谢无宴垂落的眉眼漆黑,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气场陡然阴冷下来。
*
林砚站在医生旁边,看对方是怎么动作的。
能被放出来活动的病人都属于轻症,每个人患有的心理疾病不同,但统一都对外人没有攻击性。
音乐室就是通过音乐来与他们互动,让他们产生对外界的联系和反射。
医生在钢琴上点下一个按键,左边的病人“啊啊”地叫起来。
那是个小孩子,控制不太住自己,站立不稳,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医生正要去扶,却见身边的青年已经走了过去,握住小孩子的手腕,将他拉回了椅子上。
他的动作很温和。
“你帮我看着他们。”医生说。
林砚点头。
钢琴声断断续续地响起,这几名病人从有微弱的反应,到能够稍微给与一点回应,已经是有所进步。
心理医院有提供晚餐,不过林砚没要,他来这儿报名的时间是3小时。
那名医生很喜欢他,以前有个申大的学生来这儿当义工,但只是为了申请藤校的履历好看一点,实则对这些留着口水的病人很嫌弃,她还以为林砚也会是这样。
然而青年其实耐心又温和。
他送别了病人们之后,和医生打了个招呼,准备趁着还没下雨,往山道下走。
乌云堆积在天边,天色阴沉沉的。
林砚穿过医院的大厅,祈祷着别下雨,一边往外走。
然而有时候人越不想什么,就会越来什么,雨滴从乌云处坠落,像连绵的丝线,天空下起了毛毛雨。
林砚刚迈出一步,就停住了。
他在淋雨和回去借伞之间游移,医生刚刚说去吃晚饭了,不在办公室,他也不知道食堂在哪儿。
现在雨还不大,如果能及时跑到车站,就不用怎么淋雨。
林砚做了决定。
他刚想往外面冲,有个人从后面叫住了他。
“又见面了。”
男人拿着一把黑色的伞,他头发漆黑,凌乱地搭在额前,个子很高,外套是黑色的,整个人仿佛除了黑白就没有第二种颜色,看起来极端又冷漠。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雨:“我正好顺路,送你?”
“好啊,”林砚也没多想,他说,“谢谢你。”
谢无宴撑起黑伞,男人修长的手握住伞柄,和青年一起走进了雨幕里。
他的身后,何晓慧正巧提着咖啡杯出来觅食,听到了他的这句话。
正好顺路?
何晓慧想着谢无宴在医院地下停车场里停着的那辆黑色帕加尼跑车,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
起初雨只是毛毛雨,但两人肩并肩走在山道上,雨势越来越大,雨水打在黑伞的顶上,顺着伞檐滴落下来,溅起阵阵雨花。
路上的积水弄湿了青年的鞋子,溅射到他的小腿上。
两个人同撑一把伞,就像自成一个独立于雨水之外的小世界。
林砚的手臂时不时贴着男人的手臂,摩擦一下,又随着走路的动作挪开,然后再贴一下。
谢无宴的手臂很热,与他整个人不符的热。
反倒是林砚因为体质问题,他身上总是很凉,贴着谢无宴,只感觉对方热的像火炉。
这就有点和他的人设不符,毕竟对方这么爱穿黑色,看起来就是个高冷男神。
其实陆羁和谢无宴都很爱穿黑色,但两个人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换句话说,陆羁是在那种时候,哪怕恋人喊不要,也不会临门一脚踩刹车,而是直接长驱直入,让恋人嗷嗷大哭的类型。
而谢无宴,则是那种会低下头抱着恋人,开始哄他,宝宝贝贝叫个不停,但当然,他也不会手软,直到天边将明,恋人晕厥了也不会停下。
啊,怎么感觉都挺畜生的。
区别是一个是毫不掩饰的畜生,另一个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那比起来,可能还是披着人皮的稍微好点。
至于花家攻,那是另外一种维度的可怕,他甚至可能不会碰触恋人,但是能上各种道具,人还没进去就先崩溃了。
谢无宴撑着伞,除了父母以外,他从未跟人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此时感觉青年的手臂紧贴着自己,那股微凉的触感扫过他手臂上的肌肉,他下意识地绷紧起来。
谢无宴的身材很有料,完全不输陆羁。
这一紧绷,愈发显得肌肉明显。
林砚不解地看过去。
他不说话,谢无宴却先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是陈述句。
他的声音很低沉,有着雨滴声当背景乐,愈发显得有磁性。
男人垂眸看向青年。
林砚这才留意到对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林砚。”
“我叫谢无宴。”男人说。
林砚眨了眨眼:“你好,谢无宴。”
他的声音轻快中带了点笑意,似乎是觉得这样打招呼的方式放在他们身上挺好玩,就像他整个人一样,都是亮色的。
很漂亮。
这种漂亮不是来源于他的脸,而是另一种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像是来源于他这个人。
“你看起来很累。”谢无宴接着说。
林砚有点奇怪他是怎么发现的,他不像陆羁,是那种熬夜黑眼圈不上脸的人,用以前现实里朋友的一句话形容,他通宵了好几个晚上,朋友看起来已经像个太平间里推出来的死人,他却还容光焕发。
林砚说:“嗯,最近排练的晚了。”
谢无宴问:“你是歌手?”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如果何晓慧看到,怕是要当场哭出来。
谢无宴平日里连回答问题都是挑简短的句子回答,更何况是象征着“好奇”的问句。
疑问句意味着想知道答案。
谢无宴很少需要从外人口中得知答案。
但此时此刻,外界的雨太大,泥土的腥味被雨水冲刷了出来,但男人鼻尖却只萦绕着青年身上的那种很淡的清新沐浴乳味,这股味道顺着鼻腔飘进他的大脑,连带着滋生了很多问题,他都想知道答案。
这是一种久违的好奇感,来源于对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个体,他想了解对方,就连心脏都跳动地快了一拍。
也许事情就是这样,当他看不到对方,还可以稍微忍耐,可一旦看见了,却又无法克制。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或者说,挺喜欢的。
谢无宴的身高能够直接看到林砚的头顶,青年浅色的头发被雨水淋湿了一小块,黏在雪白的后颈处。
林砚:“不是,我们大学最近举办校园庆,我和朋友有个节目,得排一排。”
大学,大学生。
不意外,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谢无宴沉默了片刻,问:“我可以去吗?”
林砚惊讶地说:“你对校园庆感兴趣?”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眼里神色不明,说话时喉结微动:“嗯,是挺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