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不过,日光逐渐西?斜,往露台边沿渐渐挪去,形成了一大片阴凉地带。林仙鹤有些慵懒地坐在阴凉之处的躺椅上。
自从?上次收拾了楼上的一家三口后,那家人就没再弄幺蛾子?,有时候路上遇见她,也像是老鼠见了猫,躲着走。只要他们消停了,林仙鹤也不是会欺负人的,自然也能跟他们和平相处。
她惬意地晃悠着身体,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通话声?,鼻子?里是清凉油的味道,提神?醒脑,远处传来几声?不甚激烈的蝉鸣,林仙鹤觉得很舒服,她越来越喜欢自己的这套房子?,让她很有归属感,有种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的感觉。
电话接通了,“爸,你找我。”
林家富:“对,你过两天能不能能回来一趟,6月7号是你爷爷去世六周年的祭日,打算大办一场,你是长孙女?,要在场的。”
“怎么忽然要办祭日?不是三周年时大办一次就算结束了吗?这都六周年了。再说,他的祭祀仪式上,应该不需要我这个?女?孩子?在场,有林一鸣在就足够了。”
这位已经去世许久的爷爷,在林仙鹤的记忆中面目模糊,怎么也回想不起?他的样子?,他和李广妮像是两个?极端,李广妮笃信林仙鹤是仙鹤转世,会给家里带来福运,为她的出生而欣喜,而在老爷子?那里,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便是一个?能给家里带来好运,也只是个?不值钱的女?娃娃。
提起?他,林仙鹤回忆起?记忆深处的一件事,那是有一年的寒假,她从?豫南省赶回来的第二天,李广妮给她和林一鸣加餐,分别做了一碗卧了鸡蛋的面条。她正准备吃,这老爷子?忽然拿起?筷子?,将她的鸡蛋夹走,放到林一鸣碗中。
她和林一鸣都惊呆了,林一鸣连忙将鸡蛋夹回来,说:“爷爷,那个?是姐姐的,我吃自己的就够了。”
老爷子?却还想执着地将鸡蛋夹走,林仙鹤眼疾手快地将鸡蛋夹起?来,整个?放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挑衅地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眼睛圆瞪,好似随时都会扬起?手中的烟袋锅子?敲过来。林仙鹤毫不示弱,想着,他要是敢敲过来,自己就能把他的烟袋锅子?撅了!
老爷子?用他那混浊的双眼狠狠地瞪着林仙鹤,说:“你是个?女?娃娃,吃再多,吃再好也没用,将来还不是别人家的,还不如省下?来给你弟弟吃。这些年为了供你上学,家里花了多少钱?全村里好多跟你一般大的女?娃娃都不上学了,都在家里头洗衣做饭帮着干活,就你,甚都不会干,还得按月给你打钱,有这些钱攒着,都够将来给林一鸣娶媳妇的了!”
林仙鹤一听这话,心里头说不出的不舒服,她忍耐着唏哩呼噜几口将面条全吃完了,一抹嘴巴,才?开口说:“我花的我爸的钱,关你屁事!看?不惯你跟我爸说去,看?他听不听你的!”
老爷子?一向是个?不爱说话的,也知道这个?孙女?不是个?善茬,可他心里积攒了太多对父女?两个?的不满,今天才?爆发出来的。
照他的意思,林家富合该对林一鸣最好才?是,林一鸣才?是家里的传后人,将来林家富得靠着林一鸣养老送终,摔盆当?孝子?,供奉香火,他倒好,完全反着来,干的都是没用的事儿,女?娃娃养得再好,在有出息,还不是别人家的!
可惜啊,林家富翅膀硬了,能赚钱了,早就不听他的了,就连自己说啥是啥的老伴儿在这件事情上也是跟儿子?站在一起?的,总是说林仙鹤是仙鹤转世,能给家里带来好运,她都是被马仙姑带坏的,那个?马仙姑一天天神?啊鬼啊的,装模作样,还不是为了赚钱!
为了马仙姑的事儿,他捶了李广妮好几回,可李广妮就是死性不改!
现在这个?十多岁的小女?娃娃也敢这么跟他说话,真是反了天了,他抄起?烟袋锅子?就往林仙鹤身上砸去。
把忘了吃面,唯恐自己姐姐吃亏的林一鸣给吓得大哭。
林仙鹤往旁边一跳,躲过了烟袋锅子?,木质的烟袋锅子?掉在黄土夯实的泥地上,发出闷响。
林仙鹤弯腰,将烟袋锅子?捡起?来,当?着老爷子?的面,双手用劲,狠狠往小腿上一磕,烟袋杆碎成两节,林仙鹤把这两节捡起?来,往老爷子?身上一扔,转身就跑。
她不是害怕,也不是打不过,那毕竟是她血缘上的爷爷,她不能动手,惹不起?,但躲得起?。
回忆至此,林仙鹤不想再想下?去,听见林家富说:“是你奶奶想办的,说是做了个?梦,梦见你爷爷了,跟她说地下?过得不安宁,去找马仙姑给算了算,说是最好给他办场法?事。”
“哦”,林仙鹤随口应了一声?,说:“我还得上班,好多事儿要做,就不去了。”
一向对女?儿好脾气的林家富却生气了,语气也冲了,“你师父的大寿你能去,你亲爷爷的法?事你就不参加了!”
林仙鹤有些发愣,一时间没说出话来,隔了一会儿,好似有些理?解了父亲生气的原因。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升起?了淡淡的内疚。
轻轻晃动的摇椅提醒着他,是因为林家富,她才?能享受此时的悠闲生活,让她比绝大多数同龄人过得都要好,她享受得过于心安理?得了。
她吸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说:“好,我回去。”不是为了那个?面目模糊的老人家,是为了林家富。
林家富完全没想到林仙鹤竟然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
他刚刚那个?语气,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知道过世的老爷子?对待林仙鹤是个?什么态度,林仙鹤又?不是个?逆来顺受、以德报怨的孩子?,她不可能会对老爷子?有什么感情的。原本,这场法?事,她来不来参加,无关紧要的,可凡事就怕对比。
林仙鹤对自己这个?父亲不亲近,却对师父尊重有加,这让他心里失衡了,在此时爆发了出来。
女?儿骤然转变的态度,又?让他的心情多云转晴,他立刻笑了起?来,说:“也不算是大事,要是确实忙,不回来也行的。”
林仙鹤故意说:“那我就不回去了?”
林家富:“我就随口说说,你还是回来吧。对了,咱们市的机场修好了,燕市直接到临河市的航线开通了,一个?半小时就能到,你以后就能坐飞机回来了,省事多了,不要怕花钱,爸给你打钱。”
林仙鹤:“好啊,那您给我多打点?。”
林家富一怔,随即又?笑了,说:“没问题,我给你打十万,够把你这回去港城,还有以后回家的机票钱都包了吧,哈哈,以后你就多回来几次。”
于是,不久之后,林仙鹤又?往专门给林家富存钱的那张卡上转了十万,也去车票代售点?提前定了回去临河市的机票。
也就是在此时,冀州矿务局联合铁路公安,重拳打击盗煤团伙,共抓获310名盗窃犯,并抓获头目共计10人,彻底将该团伙成员一网打尽的新?闻上了报纸,甚至上了新?闻联播。
电视上配的画面是警察们押送这些犯罪分子?的情形。
虽然这条新?闻全程没有提盾牌保安公司的事儿,但大家还是很高兴的,张臣特别买来了好几份报纸,装在镜框里,挂在公司的荣誉墙上。
他有些遗憾,说:“当?时要是能跟冀州矿务局的领导合个?影就好了,更有说服力,可惜当?时没想起?来。”想起?来也没用,他们又?没有照相机,张臣拍拍脑袋,跟刘燕生申请:“要不咱们也买个?相机吧?不用太贵,买个?国产的海鸥就行。”
今天2月份,海鸥也出了数码相机,相机根据像素、品牌的不同,价格区间还挺大的,但便是相对便宜些的海鸥相机数码相机也得几千块了。
“以后再说吧。”这就是拒绝了,张臣有些失望,继续争取:“相机虽然贵,但对咱们来说挺重要的,每次出任务,咱们都拍些照片回来,做个?相册,以后有客户来,咱们就给他看?相册,这都是咱们服务的案例,岂不是比咱们空口白牙地聊更有说服力?”
林仙鹤觉得张臣说得很有道理?,想到林家富去年买了一台尼康的数码单反相机,一直都没见他用过,他要是不用,也不闲置着沾灰,正好可以借过来用用。
林家富还不知道林仙鹤还没有回来,就已经开始打他相机的主?意了。
此时,他将去年花了一万出头买的最新?款尼康数码单反相机找了出来。他不懂相机,对摄影也没爱好,只是听说,很多老板都是摄影爱好者,没事就拍拍照片,洗出来,寄到杂志上发表,或者将来办个?摄影展,或者在家里陈列着,供来客们欣赏,还可以跟他们讲讲照片背后的事情,是件极为高雅,又?新?潮的事儿。
不过,他实在对摄影没兴趣,买回来摆弄了两回就放起?来了,现在拿出来还和全新?的一样。
之所以,忽然找出这款被闲置落灰的相机,是因为王雪珂跟他说想和小姐妹一起?出去玩,可是小姐妹们都有照相机,只有她没有,会被小姐妹们笑话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林家富帮她买一个?。
林家富自然是听得懂的,一直以来,王雪珂虽然经常跟他要东西?,但单价都不算高,都是些衣服、鞋子?之类的,他也愿意宠着她,用买东西?来表达自己对她的喜爱之情。
相机的价格也不算太高,也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要是以往,自己肯定就陪她去买了,不过,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被闲置的相机,就决定废物利用下?,把这台几乎全新?的相机找出,送给王雪珂用。
王雪珂没看?出这是用过的,以为是他专门买来给自己惊喜的,欢呼着跑过去抱住林家富,在他有些下?垂的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
看?着这么年轻有活力又?漂亮的王雪珂,林家富自己也仿佛年轻了二十岁,返老还童了一般,也是个?跟她同龄的年轻人了,这也是他深深被王雪珂吸引,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林仙鹤自然不知道林家富的花花事儿,此时的她正在收拾行李。
她不打算多住,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从?港城给家人带回来的礼物。
回想一下?,今年算上过年,算上给师父拜寿,顺便回去的那次,再算上这回,已经回家三次了,比以往一年回去的次数都多。
看?看?日期,6月7号的前一天是端午节,就只能赶在端午节之前回去的,总不能在飞机上过端午,那也太凄凉了。
想想,自从?八岁之后,林仙鹤还是头一回在承宁县过端午,都忘记了老家端午节的风俗是什么了。
提着简单的行李,林仙鹤出现在新?投入使用的临河市机场。
毕竟只是个?地级市的机场,临河市机场的面积不算大,照着首都机场差多了。目前开通的航线也不多,但这对临河市来说,也算个?非常大的事件了。在候机大厅里,出站口之处,林仙鹤都看?见好几个?人在拍照。
林仙鹤着重观察了下?他们的相机,多还是笨重的老款,偶尔有样子?更显轻便、小巧些新?款。前两天她和梁迎春专门去西?关村电子?大厦看?了相机,算是对相机的品牌、价格、性能有了些简单的了解。
从?出站口出来,林仙鹤看?见了过来接站的司机小赵。
两人简单打了招呼,小赵引着她上车,两人便奔着承宁县的方向出发。
路上,不知道是林家富交代的,还是司机觉得应该跟她解释下?,说:“本来林总是要亲自来接的,可是临出门的时候,矿上突然出了些事儿,林家富赶去亲自去处理?了,把我留下?来接你。”
林仙鹤:“矿上怎么了?”
司机小赵:“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几名矿工下?井的时候受伤了,林总赶去医院,亲自慰问。”
林仙鹤心里头“咯噔”一下?,问:“伤者是在县医院吗?”听到司机小赵说了声?是,便吩咐他:“咱们也去医院。”
司机小赵本来想劝一劝的,但他自来对林仙鹤有些畏惧,又?对她的脾气有些了解,便没多说什么,按照她的意思,开入承宁县地界后,没往别墅的方向开,而是奔向了县医院。
县医院还是九十年代初的建筑,主?楼三层,住院部、食堂等都分散在主?楼的后面。一进到医院的大门,看?着来来往往人,便能猜测出里面人肯定更多。
进到医院大厅,果然如此,不算太大的接待大厅里,到处都是人,或大或小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嗡嗡嗡”的,好像进入到了蜂群一般。
司机小赵对医院更熟悉些,在大厅里面扫视一圈后,领着林仙鹤去了二楼。
踏着水泥台阶,林仙鹤刚踏上楼梯的转角,便听见从?二楼处传来的,属于妇女?的,凄惨的嚎哭声?。
林仙鹤心里头一惊,以为是出了人命了,连忙大踏步往前走,司机小赵被落在后面,赶紧快步跟上去,试图安慰她:“我没听说有受重伤的,应该没事的,你别担心。”
林仙鹤朝着他点?了下?他,推开防火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