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程走完了,钱也收了,林仙鹤正式上岗。待李忠德跟民警依依惜别,感谢了又感谢后,带着他离开警务室,走出燕市火车站。
李忠德把巨款存到银行里后,身上的大背包就空了,因是瞒着家里过来的,也没带行李,但林仙鹤还是将那个瘪了的包接过去,“我帮您拿吧。”
李忠德推让了两次,也就让林仙鹤拿着了。
林仙鹤问:“我听说您是想在燕市买房子,有目标了吗?”
李忠德有些得意地说:“当然,咱要是没做好准备,也不能来燕市不是。”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牛皮纸皮的本子来,翻开,露出一张张剪报,不知道从什么报纸上剪下来的,一张张贴在页面上。
李忠德把本子递给林仙鹤,说:“这是我从报纸上剪下来晓说群幺儿武宜丝仪四幺二。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的卖房广告,我们那里,燕市的报纸上,也就积攒了6个卖房信息,小林,我帮我看看,哪个离着平安门近,咱们就先去看哪个。”
林仙鹤对房产一窍不通,要不是吉祥路8号这个院子正好要买,她就没想过要买房子,不过,对于地理位置倒是很清楚,每个售楼广告都注明了楼盘地址。
林仙鹤翻看了一遍,指着其中的一个楼盘说:“这个楼盘在东三环外,四环里的位置,在平安门十里长街的延长线上,是这些楼盘里位置最近的。”
李忠德一听说十里长街,眼睛就放光,连连点头,说:“这里好,咱们就去这里,小林你安排。”
林仙鹤点了下头,带着他往公交车站走,这启售楼广告里,把坐车路线标注得很清楚。
火车站通常是一个地区公共交通最发达的地方,燕市火车站也不例外,正好有直达那边的公交,他们等了二三分钟,公交就来了,起始站,上车的人不算多,车上的座位随便坐。
李忠德亦步亦趋地跟在林仙鹤身后,在林仙鹤指导下买好票,坐在后半截车厢的头一排座位上,像是个头一回上街的小孩子,好奇地打量完车厢里,又顺着开了条缝的窗户往外瞧,也像小孩子那般,有太多问题想问,嘴巴不停,看什么都新奇。
林仙鹤相当自己刚来燕市的时候也是这样,便很包容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李忠德突然指着街边一栋仿古建筑,一脸兴奋地扭头让林仙鹤看,忘了控制声音,稍微大了些:“那里是不是紫禁城,以前皇帝住的那个地方?”
还没等林仙鹤回答,后座突兀地响起一声嗤笑,那声音大的,大概车头的乘客都能听得见,这还没完,紧接着又响起一句阴阳怪气。
“哪儿来的乡巴佬,唉呀妈呀,笑死我了,还紫禁城,也不嫌丢人!乡下人,就在乡下好好待着,非要跑到城里来丢人现眼……”
林仙鹤猛然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发出声音的人,那是个二十多岁,穿着打扮都非常时尚靓丽的年轻女孩子,脸部表情充满了嘲讽不屑,一只手抱胸,另一只手在鼻子边上扇着风,好像闻到了多么浑浊腥臭的味道似的。
林仙鹤火气“蹭蹭”往上冒,拉下脸来质问道:“你说谁呢!”
那女孩子没想到有人敢搭茬,有些心虚,但莫名的优越感又让她油然而出一股子底气,很快又梗住脖子,挺起胸膛说:“谁搭茬我就说谁!我又没错,农村人就该待在农村里,这股子臭味,把车都熏臭了!”
“真是嘴欠!”
林仙鹤说话的同时,目光凛冽地看着女孩子。
“你才嘴欠,你全家都嘴欠!”
女孩子不甘示弱,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泼妇骂街一般,各种难听的话从嘴巴里不停喷射而出。
林仙鹤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嘴欠”就招来这么大通的国骂,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忍受不了,忽然,她伸出拳头,带着疾风,朝着那女孩子的面门而去。
女孩子被惊住了,终于不再骂人,下意识地惊呼一声,闭上眼睛,等着疼痛袭来,可等了一会儿,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她睁开眼睛,却看见一枚拳头正停在自己眼前。
她“嗷”地一声尖叫,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立时挥舞起双臂,就朝着林仙鹤打开。
林仙鹤嘴角轻撇,拳头松开,像是挥苍蝇一般,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带着这种胳膊外前,手掌伸开,又抓住了她的另外一只胳膊。
那女孩的两只胳膊全都被牢牢桎梏住在手掌中,女孩拼命挣扎,没有挣扎开,面目狰狞,嘴巴开始大喊大叫,双腿使劲儿甩着往前踢。
林仙鹤虽然生气,但非常清楚自己的手劲儿多大,是收着力的,见这女孩还有力气折腾,便又加重了些力道。
“看来还是没有受到教训,那就让你尝尝疼的滋味!”
从这个年轻女孩扬声发表那番“高谈阔轮”时,售票员、其他乘客的目光就被吸引了过来。公交车上,乘客们之间经常会出现一些小摩擦,不严重的话,售票员都会选择旁边,不会参与进来,但是得时时关注着动态,防治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做售票员的,每天都会遇到很多人,像是这个女孩嘴巴这么贱,说话这么难听,瞧不起乡下人的,也不是没见过。她刚刚,真以为那一拳头要砸过去了,心说,这要是真砸下去,可就得去派出所了。
包括车上的乘客,绝大部分人在听见年轻女孩那番话时,都是气愤的,但是事儿没摊在自己身上,人家又没骂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心里头都有正义感,但也不是谁都愿意为了这些正义感而去招惹是非。
见年轻女孩子被桎梏住,不光是年轻女孩自己,这些围观的人也是震惊的,但震惊过后,心里头却升起了一股子快意之感。
所以那个女孩子嘴巴里头大喊着,惊恐的目光带着恳求地看向其他人,嘴巴里头喊着“帮帮我”的时候,其他人都默默地转过头去,没一个人选择上前帮忙。
一是觉得女孩子应该受到教训,二是人家只是把你的手钳住了,又没打你,远不到需要“救命”的时候。
售票员也坐在原来的位置没动,声音透过不甚清晰的喇叭伴随着杂音传过来,“文明乘车,车上禁止打架斗殴。”,只说了这一句,便转头到窗外,配合着司机转弯。
见没人肯帮忙,年轻女孩没指望了,手指头疼得不行,又被林仙鹤出声威胁,一下子就怂了,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我不喊了,对不起,我错了,你放了我吧,疼死我了!”
而许久没说出话,一直保持着瞠目结舌,双手虚放在空中的李明德,这会儿像是忽然解冻的雕塑一般,终于想起,自己还能说话,连忙朝着林仙鹤说:“小林,不至于的,放了她吧。”
林仙鹤这才稍微松了下手,但没有彻底放开,直视着她的目光说:“以后出门注意点,别仗着长了张臭嘴,就什么话都说!”
那个女孩子连连点头,“我记住了,记住了!”
林仙鹤这才松开了手,同时警惕着,提妨那个年轻女孩趁此机会还手。
可这个女孩子明显已经被吓怕了,她一恢复自由,立刻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将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女包挎在肩上,等车一到站,她便闷着头,快步跑着下了车。
林仙鹤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她,直到车门重新关闭。
她“哼”了一声,那姑娘双手软趴趴的,一握上就知道这人弱得跟个小鸡仔似的,就这样的,还敢出来嘴欠,就是今天遇不上自己,早晚也得挨别人的打。
“小林,你这小姑娘人真好,你是为了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多谢你,我这回来首都,算是来对了,遇见的都是好人!”李明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索性伸出双手,拱手朝着林仙鹤拜了拜。
林仙鹤连忙摆摆手,说:“你是我的客人,我维护你是应该的,而且,她嘴巴太臭,说话太难听,我看不惯。”
李明德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得浑浊的眼球里,散发出光彩来,如果说刚刚看见她举水泥墩子时,那光亮像是蜡烛,这会儿就是灯泡级别的,对眼前这个比自家孩子还小的年轻女孩子充满了尊敬之情,愈加觉得自己运气真好,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虽然那个嘴贱的女孩子受到了教训,也逃下了车,但她那番话,到底在李明德心上留下了阴影。接下来的路程里,李明德眼睛依然新奇地看向窗外,但再不随便开口,有什么疑问的,想要分享的,也都藏在了心里。
他的这种变化,一开始林仙鹤还觉得挺好的,没有他的聒噪,耳根子都清净了。可渐渐地,她觉出来不对劲儿,自己的这名客人,还是受了那个女孩子的影响。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头一回来燕市的时候,还不如李明德呢,纯纯一个土包子,脑子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什么都不懂,看哪儿都新鲜,那时候刘燕生和张臣师兄可没像自己这么不耐烦,便是自己问了再幼稚的问题,都悉心解答。
李明德还是自己的客户,陪他一天能赚三百块,自己更应该耐心才是,不过,她到底不善言辞,李明德又目光一看看向窗外,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合适的话语,导致两人一直沉默到下车,林仙鹤终于找到合适的话,说:“到站了,咱们该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