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鹤推开略有些厚重的欧式米白色雕花大门,便看见同色的大理石浮雕墙面下,坐着位披散着金黄色大波浪,硕大红色塑料耳环鲜艳夺目,妖娆风情的前台小姐,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对着一只小镜子左瞧右看。听见声音,有些迟钝地站起,脸上瞬时挂起有些妩媚的微笑,待仰头,看清林仙鹤的长相,却愣了一下,一摸惊艳之色稍纵即逝,泛出些许警惕,微扬了声音问:
“你找谁?”
林仙鹤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因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前台小姐不自在地拉了拉紧绷在身上的上衣领口,目光有些畏缩,笑容僵了僵,又问了一遍:“请问,找谁?”
林仙鹤这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回答:“找林家富,他在吗?”
前台文员眼睛一缩立时升起一丝敌意,仿佛猜测得到了印证一般,有些放肆地在林仙鹤身上打量,越打量肩膀越往下沉,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忽然挺起腰板,抿抿嘴唇,桃红色的口红鲜艳欲滴,歪着头,尖细了声音问:“这位小姐,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儿?”
林仙鹤嘴角动了动,目光从她微微漏出弧度的胸口划过,说:“看来你来的时间不长,我是林仙鹤。”
“呀,你就是仙鹤啊!”前台文员脑袋立时一正,脸色瞬间冰消,堆起笑容,扶着桌面就想走出来,声音高亢地继续说:“早就听林总说起过你,没想到你本人更高,更漂亮!”
林仙鹤打断她的话:“他在吗?”
“在的,在的,他要是知道你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我这就带你过去!”
厚厚的松糕鞋发出“嚓嚓”声,前台文员急急走出来。
林仙鹤伸出胳膊,拦了下她正要往过走的步伐,说:“不用了,我找得到。”
前台文员脚步一顿,裹在微喇牛仔裤里的丰润双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停了几秒钟后,扯出个更大的笑容来,“好的,好的,仙鹤,那你慢点。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先高兴高兴。”
林仙鹤穿过空荡荡的走廊,上了二楼,走到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时,雕花的原木色房门大开着,林家富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林仙鹤停住脚步,打量着有段时间不见的父亲。
林家富今年48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了四五岁,年轻时候受的苦累太大,过了这些年养尊处优的好生活也没调理过来。
平心而论,他的外形相当不错,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土生土长的晋省农村人,长得却有六七分像港城明星尊龙,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将一众同龄人都比了下去。
林家富能发展成现在这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出色的相貌。
只是近些年来对酒色过分关注,让他稀疏了头发,耷了眼皮,浊了眼球,脸上的肉也松弛了,后背微驼,啤酒肚高挺,不复往日的英俊,却在腰间金光闪闪的“h”型腰带扣映衬下,增添了许多的富贵气。隔着纯皮的手机套,一大串钥匙在腰带上晃来晃去,其中最醒目的,是一枚奔驰轿车钥匙。
“这么看着你爹做甚?不认识了?啥时候回来的嘛,也不跟我说一声。”
林家富一开口,就是浓浓的本地方言,侧身让开门,请林仙鹤进来。
林仙鹤目光故意在林家富身上又扫了眼,才走进来,说:“是有点不认识你了,感觉你又见老了,左脸写着酒,右脸写着色。年纪大了,越来越不知道节制了!”
林家富摸摸泛红的鼻头,有些尴尬地说:“你这妮子,一见面就教训你爹,有这么跟爸爸说话的吗?臊不臊?”
林仙鹤进了屋,径自走到宽大实木办公桌对面的豪华沙发椅坐下,眼睛掠过粤省十二泳装美女的台历牌,看了下今天的日期,1999年10月20号,星期三,又看了看穿着清凉的美女,顺手拿起桌面上的一根钢笔在手指头上转了一圈,落入掌心,入手冰凉凉的,很沉,拧开笔盖,露出金灿灿的笔尖,林仙鹤扯扯嘴角,将笔盖拧上,说道:
“我们练武的,都是江湖儿女,讲究的是有话直说、不拘小节。再说了,你都不害臊,我有什么可臊的,要是臊也是替你害臊。对了,门口那个怎么回事?又是从哪个按摩房、洗头房捡回来的,一副要给我当妈的样子。”
林家富鼻头被他擦得更红,干干地笑了两声,也不生气,“说啥呢,那就是个普通员工!”
林仙鹤:“你猜我信吗?”
“这有啥不信的嘛,我这么大个公司连个前台都没有,让人笑话。”
这栋小楼是县工商局的旧楼,盖了新楼搬走后,面向社会出售,因为地段好,被林家富买了下来。
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矿上的办公室,这边算作是个总部,员工不多,一层做办公室用,二层是他的私人空间,被装修改造了一番,有卧室,有麻将房,有ktv房,有酒吧,他经常跟本市本县的老板们在这里喝酒搓麻,交流行业信息,当然,也少不了有美女作陪。
这些,自然不是能让林仙鹤知道的,怕她再说些不中听的话,林家富连忙去靠着墙的冰箱里拿出一罐玻璃瓶的黄梨汁,放到林仙鹤面前,笑眯眯,带着讨好的语气说:“你小时候最爱喝的,我批了一箱,就准备着你过来的时候喝。”
林仙鹤接过,两指微动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酸酸甜甜,但好似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她将黄梨汁放下,打量着这间宽大的办公室。
这是原本的局长办公室,装修了一番后,金碧辉煌的,充满欧洲风情。
林仙鹤是第二次过来,发现屋子中多了不少物件,比如墙面上供奉着的瓷质武财神赵公明像,财神爷笑容可掬,衣饰鲜艳华美,塑像前面供奉着香炉、水果,香炉内有香灰,水果新鲜饱满,看得出供奉之人颇为虔诚。
林仙鹤打量的同时,顺手拿起那只钢笔,在手里头转着玩,像是孙悟空舞动着金箍棒一般,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林家富眼珠子跟随着着那支在细长手指间灵活舞动的钢笔,想说什么,又忍下,瞧着那只钢笔就像是黏在了手指上似的,没有掉落的风险,这才稍稍放心。
林仙鹤将钢笔从指尖转到后背上,又从后背转到手心里攥住,而后放在桌子那个黄杨木雕成的笔筒里,看见笔筒旁边放了本书,又顺手拿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大脸占满了整个封面,仅有的留白处写着书名《我的奋斗史-韩玉良》。
林仙鹤翻了两下,就放回原位。
书里面有折页,有污渍,显是真真正正的翻看过的,这对林家富这个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水平的人来说,相当不容易,可见林家富对韩玉良的崇拜是真情实意的。
林家富目光顺着看过去,介绍道:“这是你韩伯伯送给我的,是他的自传,新华出版社给他出的!”林家富话语中,满满都是羡慕,韩玉良是他的偶像,是事业上的导师,他发展到现在,全是按照韩玉良的路子走的。
林仙鹤点点头,没做评价。
林家富心里头却忽然想着,若是自己有哪一点是能比得过偶像韩玉良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位,自己独生女儿的相貌了。
一米七六的大高个,亭亭玉立,站在人群之中,比绝大多数女孩子都高出一大截,去当模特都足够了;长相有四五分像自己,眼睛、鼻子都像,眉毛是略有些粗的柳叶眉,没有修饰过,却非常整齐,几乎没有杂毛,眼神清澈又透亮,炯炯有神,嘴巴大小、薄厚适中,单看的话说不上多么出色,但是镶嵌在这张不大的小方脸上,却是恰恰好。脑袋圆乎乎又饱满,五官鲜明、下颌线条明朗,有点像混血儿,既漂亮又大气,还有种雌雄皆可的中性美。
不过,即便自家女娃子梳着短短的,像是男孩子一般的利落头发,穿着并不修身的运动装、运动鞋,也少会被人错认性别,这种铿锵玫瑰般的飒爽英姿是女性特有的。
林家富心里头升起一股自豪,脑子中忽然涌起在古装电视剧里听过的一句台词:我家有儿初长成。
林仙鹤一直慎着,说东扯西,就是等着自家爸爸先开口,问她忽然从燕市回来,并且主动来找他的原因,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就有些等不及了,转头去看林家富。
只见自家爸爸正看着自己出神,脸上的表情有些欣慰,有些骄傲,似乎还带了一点淡淡的惆怅。
这么复杂的情绪,林仙鹤倒是很少在他脸上看到,有些看不懂。不过,他们做了22年的父女,在一块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彼此之间说不上太了解。
“你怎么了?”林仙鹤有些困惑地开口问。
“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你长大了!我脑子里留着的,总是你八岁之前的样子。”林家富脸上的笑容收敛,惆怅之色更浓,去了自己的真皮豪华老板椅上坐下,后背靠在椅背上,有些感慨地说:“也对,你都22岁,是大姑娘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啊!”
林仙鹤视线跟着林家富移动,“噗”地笑出来,说:“怎么忽然跟个文化人似的,忽然忧郁起来了,你这样,特别不像你。”
林家富没理会自己家女娃的调侃,身体在老板椅上晃了几下,开口:“说吧,忽然回来,又亲自来我办公室,有什么事儿?”
真好,直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