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他紧紧地盯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可每个字都很用力。
曲砚浓几?乎有些不忍心看他。
她?偏开?目光,想要如寻常一般恣意张扬地回?应,可酝酿了三五次也不像样,停顿了一会儿,干脆什么?也没解释。
“没什么?意思。”她?说,“就是要走了,和你说一声?。”
卫朝荣当然知道她?不止这个意思。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他问她?。
曲砚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不知道。”她?敷衍着说,“再说吧。”
于是卫朝荣不作声?了。
他背脊挺直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像是谁立在?那里的一根柱子,一味地矗立。
曲砚浓转过头。
“我走了。”她?匆匆地说着,踏出门槛,说不清是什么?心绪,她?只想落荒而?逃。
卫朝荣蓦然追了上来,简直像是和她?撞在?一起?,他用很大力,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几?乎像是想把她?嵌在?他的心口,把她?圈得那么?紧、那么?用力。
他低下头,嘴唇凑在?她?耳边,气息略微有些急促,很深地呼吸,炙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边,开?口却像是沉冽而?冷峻,“我可以离开?上清宗。”
曲砚浓惊愕地回?头看他——这动作对她?来说有点难度,因为卫朝荣把她?搂得实在?太紧了,好像在?害怕他一松手就再也拥不住她?。
“我可以做个魔修。”卫朝荣低低地说,有几?分沙哑,“什么?都可以,我都不在?乎。”
曲砚浓怀疑她?是听错了。
“你说你可以做个魔修?”她?重复,“剔去?仙骨,做个魔修?”
怎么?会呢?
和她?说这话的人明明是卫朝荣,是那个在?魔域潜伏了多年,却仍然心心念念想要做个仙修的卫朝荣。
卫朝荣怎么?会和她?说他可以做个魔修呢?
卫朝荣在?她?身?后低声?笑了起?来。
“我不在?乎。”他说这话的时候让她?感到很陌生,明明从前已经很熟悉的人,这一刻好像撕下皮囊,露出彻骨的疯狂,他凑在?她?颊边,近乎贪婪地轻吻着她?的面颊,每个字都很坚硬,“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你觉得呢?”他真的在?问,仿佛只要她?一下点头,他就真的会义无?反顾地做,“我也做个魔修好不好?”
曲砚浓被他圈住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被一种来自命运的目视感包围了,手边所放置的,不仅是一份你情我愿的欢乐,还有她?根本畏惧触碰的东西。
“不要。”她?尽量找回?自己的声?音,似乎平静地说,“我不喜欢魔修。”
卫朝荣沉默了一瞬。
“那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他像是诱哄又像是渴求,声?音听起?来像是孤狼的低吼,“别管这些,我们走吧,去?没有仙魔的地方。”
曲砚浓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幻想,可幻想永远只是幻想,“我有我一定要做的事。”
卫朝荣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才?嗓音喑哑地说,“那么?,你只能是仙修。”
只有当她?和他都成?为仙修,他们才?能走下去?。
“你等一等。”他说,像是无?名的誓言,“我会找到办法的,这世上一定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再给我点时间?。”
曲砚浓真不是想为难他。
如果她?那时能更坦诚一点对待他,也更坦诚地对待她?自己,她?也许会承认,她?并不想拖累他。
他已经脱离苦海,到达平宁的彼端,何必毁去?这来之不易的安逸,重新搅进这一滩混水,落得一身?狼狈不堪?
何苦,又何必?
她?过了好久都没说话,后背是他炙热的胸膛,好像也能隔着衣衫将她?融化,炽烈得让人心惊。
卫朝荣也没有说话。
他定定地站着,以一种令人无?法忽略,也不忍心忽略的沉默,把她?拥得很紧很紧。
曲砚浓背对着他,反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
“走了。”她?没有回?应,像是根本没听见他那些荒唐话,低头想掰开?他的手臂,可没能推开?。
他没动。
于是她?也顿住了,凝在?那里,像是也忽而?被谁定住了,和他较劲一样伫立着,抬起?的手就停留在?那里,抬不起?,也落不下。
“我真要走了。”她?干涩地说,“你松手吧,干什么?呢?又不是以后不会见面了。”
“还会再见吗?”他灼烫的吐息拂过她?耳垂脖颈,声?音低沉也如游走的气息,一字一句都是执迷,“会吗?”
曲砚浓一遍一遍地回?答。
“会。”她?说,“当然还会见面。”
“好。”他最后说。
她?说还会相见,可自那之后,相见便遥遥无?期,她?再也没去?找过他。
所以,他过来找她?了。
曲砚浓坐在?金座上,以手覆额,神色晦涩难辨。
卫朝荣等不到她?,也等不来她?的音讯,于是就在?那一年的深冬,私下离开?上清宗,潜入魔域,绕过他曾待了数十年的金鹏殿,来到碧峡下。
曲砚浓接到他的传讯符时,几?乎难以相信,直到她?绕开?来往的碧峡弟子,在?陡峭凶险的峰头和他相见。
为了避开?檀问枢的查探,他们彼此都很小心,绕过一重又一重的尖峰,在?荒僻的山林里提着一盏黯淡的青灯走了很久,谁也没说话。
等到曲砚浓感到足够安全了,回?过头去?看他,才?发现?他一身?是斑驳的血痕,单衣下星星点点的玄色苔藓,有些皮肉都掀开?,焦黑可怖。
“你怎么?弄成?这样?”她?有一瞬惊惶错愕,“弱水苦海的玄衣苔有这么?多吗?”
卫朝荣的手拢在?最深的伤口上,将汩汩流出的血止住,反问,“玄衣苔?”
曲砚浓伸手去?衣兜里找药瓶,可却只捞出一个半指长的小瓶。
接到卫朝荣的传讯符时,她?以为他是设法从弱水苦海里潜进来的,以他的实力,就算沾上一点,估计也不会很严重,这一小瓶应该绰绰有余了。
但她?握着小瓶站在?晦暗的山林里,望着他被单衣半遮半掩的玄衣苔,一阵焦躁的惶急。
“玄衣苔、玄藓虫,这是檀问枢起?的名字,他特意培育了这批诡物,撒在?碧峡水中,已经有许多碧峡弟子丧命了。”她?语速很快,像是迫不及待地把这细枝末节都交代完,赶着去?说别的,“以你的实力,怎么?搞出这么?多伤的?”
卫朝荣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满身?尽是星星点点的玄色苔藓,大大小小的伤口勾连,汩汩地流着血,站在?她?面前,神色平静从容地一下一下止着血,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问她?:是先有“玄衣苔”这个名字,还是先有玄衣苔这种东西?
——一身?是伤,血流不止,他居然还有心思问她?“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她?愕然:这算是什么?问题?
卫朝荣看着她?呆滞的神色,像是忍不住一般,微微勾起?唇角。
曲砚浓看到他笑,意识到他是故意作怪,气不打一处来,攥紧了药瓶,冷着脸问他来做什么?。
卫朝荣说了。
他说上清宗有机密要务,非得有人来魔域一趟不可,他主动请缨,顺路过来看看她?。
曲砚浓心里想着不再见他,一拍两散,可真的在?碧峡见到他,她?又把那些复杂的思虑扔下,假装忘了,偏不去?想,板着脸问他:到底怎么?进碧峡的?
卫朝荣顿了一下。
“弱水苦海有碧峡弟子把守,其?中不乏元婴修士,若是不小心惊动了人,引来檀问枢的注意,太危险。”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从天魔峡绕过来的。”
曲砚浓听得怔神。
她?从没想过他会翻越天魔峡过来,也从未想过有人会翻越天魔峡,那种绝境险地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让世人绕道而?行,她?不知道她?能不能翻越,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回?事——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九死?一生还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傻不傻?”她?像是在?嗤笑,可不知怎么?的越说越恼火,“就算你不想对上枭岳、想绕开?金鹏殿,也不必绕那么?远到碧峡,这根本就不顺路!”
卫朝荣寂然地点了一下头。
“是,是不顺路。”他低声?说,“可你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我等不来,只好自己来。”他定定地看着她?。
曲砚浓忽而?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讥笑他是个蠢货,明明有更稳妥的路,却偏偏选了条一望可知的险路,傻得可笑。
可他其?实只是想来见她?。
险渡天魔峡,奔赴千万里,只是为了见她?。
他就是个傻瓜!
彻头彻尾、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这世上那么?多人精明自诩,偏偏让她?遇见一个傻瓜。
“蠢货。”她?神色冷淡,垂下眼睑,举着药瓶给他祛玄衣苔,“闭嘴,我不要听你说话,你上了药就赶紧从碧峡离开?,谁也不知道檀问枢会不会心血来潮搜寻碧峡。”
卫朝荣不动。
他像是已经明白她?的明白,把什么?都剖开?给她?看了,一定要等到她?的一个回?应。
没有答案,他就不走。
“等我出了碧峡,会和你联系的。”她?不耐烦地说。
卫朝荣刹那笑了。
冬雪初霁,他很少笑得那么?快意,眉眼都飞扬,意气风发得像个从未经历过磨难的少年人。
“好。”他声?音沉冽,不灭的欣悦,“我等你。”
他说着,很顺从地拔腿就要走,被她?一声?喝下了,停在?那里等她?帮他上药,很安静。
谁也没说话,只有碧峡水顾自东流,萧萧南风又吹浪,流到暮落天涯。
曲砚浓就在?那一天意识到,她?永远也甩不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