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去哪儿?”
应念安怔怔的回过头,暮色中,乔迟高大的身影缓慢浮现。他披着大氅,背着手,略微歪着头,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夜半三更,你们要去哪儿?”
这不上不下不体面的尴尬模样,又被他逮个正着……
应念安心虚的红了面颊,声若蚊呐的说道:“灯市。”
乔迟闻言,向她伸出了手。就在应念安以为他要把她揪下来,再披头盖脸责骂她一顿时,他却开口道:“踩上来,我托你出去。”
应念安踩着他的手翻过墙后,他也跟着翻出来,气定神闲的表示自己要随行。
“在下是为了保护你们。”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庾晴天一语戳破他的心思:“我才不相信,你就是也想去玩儿!”
乔迟笑了笑,并没有反驳。
应念安知道,他只是看起来老成,其实论年纪也还年轻,更何况每日都困在东厢房里,也不常出来走动,应该是也十分憋闷。
白河边的灯市很小,只有半条街,但已经是乱世中少见的热闹。
因为来得早,所以人还不算多,长街上空悬了麻绳,挂了些彩灯。街道左右有些零零散散的小摊贩,叫卖着一些平日里不怎么能看到的稀奇玩意儿。
“快看这个!偶人。”庾晴天举起了一个摊贩上的小货品,笑着朝应念安扬了扬。
偶人是雕好的木头人偶,买主可以用笔蘸了色汁,在偶人脸上画五官、身上画衣裳。
“我要画一个小念安。”庾晴天笑嘻嘻的比照着她开始落笔。
应念安从未见过这种玩法,也新奇的拿了一个偶人,歪着头,提笔蘸墨,在上面画起来。
只可惜还没等到两人的大作完成,街脚就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
“庾晴天,你果然在这儿!臭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大半夜的跑出来,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
庾晴天扭头往那边一看,顿时面露惊恐,身体一缩,准备跑路:“念安,我我我娘来了!先走为敬。”
走前,她一把将没画完的小偶人塞乔迟怀里,警告道:“全须全尾把念安送到家,不然我敲你脑袋!别以为长得高了不起,姑奶奶我跳起来敲!”
说完,她像只兔子一样,慌张又敏捷的蹦进人群里,几下没了影子。
片刻后,庾晴天的娘挥舞着捣衣棍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手中捣衣棍虎虎生风,气势惊人。
“庾伯母还是这样直来直去。”
应念安对这骇人场面颇为习惯,笑道:“放心,晴天不会被揍的,她机灵,总是逃得掉。”
说完,她将手中的偶人举起来,扬着脸,笑盈盈的对乔迟说道:“看看我画的是谁。”
小小的木偶人,里面穿着苍青圆领袍,外面披着玄色大氅,脚踩一双玄皂官靴,头发束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画得是谁。
乔迟看了一眼,失笑道:“不像。别画胡子,我不长胡子。”
小偶人的脸上,被应念安促狭的加了两小撇八字胡,看起来莫名的严肃又可爱。
“可是我觉得很像啊。”应念安端起小偶人看了两眼,又看了两眼乔迟,笑得眉眼弯弯。
“我们该回去了。”乔迟付了钱,带着她往应府的方向走。
今晚出来,终于看到了想了好几天的灯市,一路上,应念安激动得话有些多。乔迟不怎么说话,但只要她在说,他时不时的会应两句,显得比平日平易近人许多。聊着聊着,不知怎的,两人聊到了庾大娘:
“大娘今日又生气了,其实她倒也不是喜欢那么凶人,只是希望晴天可以稳重些。”
乔迟随口道:“小姑娘,要那么稳重做什么?”
“因为我们到该婚配的年龄了,自然要稳重些。”应念安说道。
“女人这一生若是为了嫁人而活,听起来不像什么该期待的事。”
说完,乔迟又补了一句:“不过,念安,你和庾姑娘不一样,你的当务之急是嫁人,否则未来会很倒霉。”
“真的?你怎么知道?”应念安半信半疑的问道。
“叔父略懂歧黄之术。”乔迟笑道:“把手伸出来,帮你看手相。”
应念安将信将疑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乔迟没有接她的手,只是垂眸看了看,便下了断语:
“掌心红痣,晚嫁克夫。不过祸兮福所倚,克夫也不错,可以做主母掌家,掌一个很大很大的家。”
“乔迟!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啊?”
没有哪一个清白人家未出阁的女儿能听得下去这种混话,应念安眼泪都快包上了,气道:“赶紧道歉,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可我说得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
“马上给本姑娘道歉,否则晴天敲你脑袋!”
乔迟一本正经的说道:“念安,我是叔父,不可以顶撞长辈。”
应念安才不吃这套,大声反驳:“只大五岁而已,算哪门子的长辈?你不许狡辩!”
乔迟摊开双手,佯装无辜道:“那我是伤患,你也该让着我。”
“你的伤都好了,能跑能跳。道歉,快啊!”
应念安只觉得他一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大将军,竟然信口胡说,还妄图耍赖,想着想着,越想越气,忍不住伸出手,推了他的胳膊一下。
这一下应该是力气很小的,但乔迟却陡然浑身一滞,神情僵硬的捂住胸口,闭着眼,眉宇紧蹙,像是痛得快喘不过气来。
应念安一见他这样,吓得魂飞九天,“怎么了?旧伤复发,不要吓我,乔迟?”
她慌忙伸出手去扶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别死在这里,我,我不该推你,你别死在这里。”
此话一出口,乔迟的身躯顿时抖了起来。
应念安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痛得发抖,险些吓个半死,后来发现这坏东西抖了两下竟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念安,对不起。”
乔迟直起身子,畅快的笑道:“叔父逗你玩的。不过我现在就道歉,为方才一切言论,向你道歉。”
应念安看着他愣了半晌,咬牙切齿道:“大骗子,欺人太甚,我要打死你!”
“追上再说。”
乔迟笑了两声,拔腿就跑,结果跑没两步,他脸色一变,撑着墙,在街边咳得惊天动地。
这下是真的旧伤复发了……
应念安又愧疚又解恨,又还有一点担心,哭笑不得的扶着他慢慢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