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胸口的压抑和痛苦无不提醒他,这一切都没有好,这个坎他根本没有过去,他远没有他表现得那么风轻云淡。
他躺在床上,却有一种喘不过气之感,他快要窒息了。
时笺放弃了强迫自己睡觉这一意图,干脆按开灯,起身,去冰箱拿酒。
他喝酒不多,最近都是睡前浅浅抿一口红酒,解解压,让自己更好地入睡。
但今晚,他的那些抑郁和确丧攀升到了极点,睡前的那口酒根本无法让他入睡,时笺莫名的烦躁,他举着酒瓶,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红酒。
嫣红的酒水沿着唇角溢出,给这张白皙好看的脸增添了些许妖冶又破碎的美感,他抬起手背胡乱擦了擦,心情却没有变好,他丧到爆炸,恨不得毁天灭地最好直接世界末日。
那些糟糕的负面的情绪缠绕着他,亟需宣泄,然,波斯顿的出租屋并没有一个地下音乐间,时笺只能出门透气,他拎着酒瓶,在凌晨三点,孤魂野鬼一般,飘去了天台。
雨并未停,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往下砸,似乎要将偌大的天地淹没。
时笺抬脚,迈入重重雨帘、漆黑天地,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上只有单薄的白色丝质睡衣。
在冰凉雨水里,时笺举着酒瓶,失控一般一口又一口灌酒。
又把酒瓶摔碎在天台。
鲜红酒水混入雨水,一路蜿蜒,很快又染上了鲜血。
时笺的脚底板被细碎的玻璃渣划破,他毫不在意,他去到天台围栏,右手一撑,轻松跃了上去。
他身上衣衫在暴雨里全部湿透,白色丝质睡衣贴在他身体上,隐隐露出他冷白皮肤细腻肌理,他往下俯瞰,是万丈深渊;抬头,是对他无比刻薄的命运。
他从小被送掉,被霸凌,好不容易凭借自己挣脱而出,却依旧在经历生命的痛苦,他暗恋至死他爱而不得。
白色的闪电撕开黑色天籁。
时笺微微仰着头,在轰隆隆的雷声里,朝着这片天呐喊:“啊啊啊啊……”
他是极隐忍的人,连如此愤怒的嘶吼也藏在雷声滚滚里。
时笺当然不会轻生,死亡真的,只会衬得他无比软弱,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自己的软弱无力。
他站在围栏上淋了半天雨,便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踏上回程,却开始犯困,他呈大字型躺在天台上睡着。
他对自己道,让我睡一觉,我肯定能好起来,等我好起来我就申请走1+3模式,在mit完成接下来的学业。
无法走1+3也不要紧,这学期交换完回国已经是大三,大三换校区,他和陆延迟专业天差地远,不会在同校区。
同校不同校区跟异地差不多,他俩缘分本就不太够,陆延迟又还挺恐同的,想来他回国陆延迟也会刻意避开他,又或者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维持表面平和。
异国,又或者异地,又长长久久地不碰面。
时间和空间会隔开他和陆延迟,他会慢慢淡忘并且疏远。
所爱隔山海,那就用真正的山海将他和陆延迟横亘而开。
时笺肯定不会再去打扰陆延迟。
*
陆延迟发现自己根本联系不上时笺。
时笺出国,在飞机上,打不通电话也情有可原,但再漫长的飞行都会有着陆的时候,隔了一天多,时笺绝对下了飞机,却依旧杳无音讯。
他打不通时笺的电话,也无法在微信上联系上时笺;他找陆屿宁帮忙询问,陆屿宁说开学之前大神发过三天可见的朋友圈说自己断网闭关;陆延迟无法,只能去问时笺的导师阮一生,阮教授答应帮忙询问,又安慰他,时笺刚抵达波斯顿,肯定有些忙乱,等看到消息就会回。
但是,两天,三天,四天……
陆延迟依旧没得到回复。
陆延迟从最初的沉闷和低落,慢慢变成了担忧和害怕。
美国经济下行,中美对峙格局下,这些年美国那边枪杀中国留学生的新闻很多,陆延迟生怕时笺出了什么事儿,他焦虑到开始翻墙上外网看新闻。
好在最近没什么新闻。
陆延迟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陆延迟一面关注外网消息,一面又发动自己的人脉多方打听,最终还是阮一生教授给了他确切的消息。
时笺已经在mit报名并且开始上课,不过没用手机专心学业,最近的情况是生了病,请假在家。
陆延迟这才放心下来,时笺的身体确实不太好,本就有慢性阑尾炎,换一个地方生活很容易水土不服,mit学业压力又大,生点病很正常,指不定人现在就是慢性阑尾炎复发,在家里休息呢。
陆延迟又找阮一生教授问到了时笺出租屋的地址,而他的签证也终于下来了。
拿到美签的第一秒,陆延迟就赶往机场,飞波斯顿。
抵达波斯顿的时候是美东时间下午六点,波斯顿这几天持续大雨。
陆延迟下了飞机,入境美国,又打车去到阮教授给的时笺住址。
陆延迟这种艺术生,跑欧洲的时候居多,他去欧洲很多国家游学过。
事实上,他从小文化成绩很好,稳定发挥考个985没问题,当然,去不了z大这种顶尖985,估计只能看看东北、西北那些不错的院校,北京上海杭州南京的985他大概率卷不上,他智商其实是够的,但他有点懒吧,且本人爱好又多又杂,他不爱念书,在文化上花的时间远不如在音乐和美术上。
他英语其实很好,口语甚至是优势项目。
如今到了美国,沟通起来没问题,当然啦,真要他上课写论文,肯定也需要慢慢适应。
反正,出机场、认路标、和司机沟通,陆延迟暂时没碰到困扰。
暴雨天气,车开得慢。
陆延迟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时笺住处附近,他给了车费和小费,下车。
外边天已然黑透,路灯苍白昏暗。
大雨没有丝毫止歇的迹象,陆延迟站在路边,四处张望,寻找着时笺所在的方向。
一路问人,陆延迟才来到时笺楼下。
一栋六层的公寓楼,有些旧,没有电梯,只有楼梯,时笺住在五楼。
陆延迟迅速上楼。
也不知道是爬楼梯爬的,还是近乡情更怯,亦或者在确认好自己的感情之后即将和时笺见面,陆延迟发现自己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穿过漆黑长廊,来到520,时笺的住址,探手,敲了敲门。
时笺前天淋完雨,就生了场病,烧到了三十九度二。
退完烧之后身体软绵绵的无力,时笺便请了假没去上课,周一这天他在家吃药休息,不去看病是因为美国这边看病太贵,看完他估计会破产。
好在他身体底子好,又年轻,吃了几粒布洛芬,烧便退了下来。
好处也有吧,他淋了场雨,情绪发泄出来,倒也坦然阔达了许多。
他和陆延迟的未来从他出国交换之后便再无重叠,不论他结束交换回不回国,两人都会渐行渐远。
本就是缘分不太够的两个人,他不主动找陆延迟,想来陆延迟也不会主动找他。
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
顺清楚这些思绪,时笺便也没有过多的时间抑郁痛苦,他回了他导的邮件,决定明天就去上课。
只是吧,听说他生病了,他班上一个叫gerald evans的白人男孩就时不时过来探望。
时笺明确拒绝过,表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但gerald evans很是坚持,gerald evans又是出于好意,时笺想开了便也觉得同学之间有社交很正常,他大可不必封闭自己,便也不再过分推拒。
听到敲门声,时笺起身,前去开门。
是陆延迟。
从来张扬恣意的男人淋了雨,头发湿透打绺,浑身又颇有些狼狈和落魄。
时笺怔住。
陆延迟望着他,神情近乎破碎,他嗓音低低地,像是哀求:“时笺,你就不能为我……弯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