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珩嘴角微微翘起,双手撑着木盆起身。
这一动,又牵扯到五脏六腑伤势,疼痛席卷全身。
他嘴角翘起的弧度未变,只面色较之之前更为苍白,鬓角沁出细小的如米粒般的汗珠。
他跨腿出来高大的木盆,就这么一个简单动作,几乎用了他全部力气,借助木桶稳住身躯,呼吸微微急促。
他没看地上脏乱尘污的衣服半眼,伸手去那木屏风上那长袍。
长袍刚一入手,他便察觉到不对。
这触感,光滑垂坠,柔软舒适,非他那些凡袍可比拟。
这不是他木箱子里的衣服。
谢南珩握着衣袍摩挲片刻,从里到外,一件件穿戴齐整。
“吱呀——”
澡房门开,许机心第一时间扭头,眼底尽是惊艳。
典雅厚重的木门边,谢南珩身形颀长,玉立亭亭。
一袭银霜色长袍,若天上月华成匹,由织女精心裁剪而成,衣料轻薄,垂坠感十足,风过衣摆舒展,如那水纹漾动,仙袅轻盈,如云如雾。
衣裳足够夺人眼目,但穿在谢南珩身上,不过是陪衬,再耀目的衣服,也压不住他孤绝气质,绝世容颜。
长发如瀑,剑眉若飞,鼻如悬胆,眼藏寒星,五官足够优绝,气质更为出众,萧萧肃肃,琨玉秋霜。
唯一败笔是面色太白,唇色太淡,眉宇间萦绕着难掩的病气。
不过,这股病气并不影响他的容颜,反而让他如珍美瓷器,多了一抹病弱感,风一吹,宽大的广袖鼓动,翩然羸弱,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意。
他望过来,身上的疏离淡漠一瞬间褪..去.,眉眼柔和,唇角勾起,露出个清清淡淡的浅笑。
这一笑,若月破重云,昙花怒放。
许机心内心小人捧着脸,夸张尖叫。
太蛊了,太蛊了,命都给你。
她目光染上关切,小跑过去扶起谢南珩,见他头发湿润,还在滴水,将他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摇摇椅,嘴中数落道:“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本来就受伤了,还不擦干头发,不怕脑阔痛?”
谢南珩声音清冷,语气却很温和,“无妨。”
顿了顿,他又道:“多谢。”
“谢什么,你是我夫君,应该的。”许机心欢欢喜喜地将谢南珩放到摇摇椅上,把还在滴着水珠的长发从椅背边缘放下。
谢南珩听到这声夫君,长眸半阖,遮住眼底羞窘。
他抿抿唇,强行压住上扬的嘴角。
许机心从正屋里搬来一张太师椅,放到摇摇椅后边,盘腿坐着,从腹部摸出一块蛛丝织成的毛巾,开始替谢南珩擦头发。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笑嘻嘻地问:“夫君,你什么时候履行夜晚,属于夫君的责任与义务?”
谢南珩躺在摇摇椅上,满身疲惫。
他之前筋脉寸断,根骨碎裂,却还能如常人那般自有活动,是有许机心那一大团元阴撑着,可是为扛谢十三那元婴威压,盘踞在他丹田内的元阴消耗了一大半。
此时又内伤未愈,晒着暖烘烘的太阳,谢南珩神思昏昏沉沉,意欲睡去,然而许机心这忽如其来的问题,好似一道霹雳打在他天庭,将他睡意驱赶得干干净净。
他没听懂义务这个词,但联系前边的责任、夜晚,以及他对她的了解,他想装傻不懂也不成。
他恨自己太聪明。
谢南珩藏在眼皮下的眼珠子转了转,转移话题道:“夫人,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提起这个话题,谢南珩蓦地发现,不仅是他没告诉她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是觉得两人迟早会分道扬镳,他将她送回凡间,两人日后不会再有交际,没有交换名字的必要,那么她呢,为何从来没想过告诉他,她的姓名?
以她灵动活泼的性子,有这心思,必然第一时间会问他姓名,也会第一时间告知他她的姓名。
可是没有。
好似一泼冰雪当头浇下,酷烈骄阳,暖不了他这残躯半点,他的身后,许机心给他绞发的动作轻盈而温柔,好似他什么易碎的珍宝,值得小心呵护珍藏,她的声音也精神奕奕,泛着甜,“那夫君,你叫什么名字呀?”
如果未发现这个事实,谢南珩会感动异常,在这风霜相伴刀剑相逼的谢宅,还有个有情..人.和他一道取暖,可是此时,寒意打心底升起,牙齿泛着冷。
她对他的温柔,犹如对待一朵漂亮的鲜花,一个罕见的夜明珠,一样珍惜的宝物。
她觊觎的,只是他皮囊美貌。
谢南珩眸底变冷,声音凉了几度,“谢南珩。”
“谢谢的谢,兰花的兰,衡量的衡?”
“‘以雅以南’的南,佩上玉珩的珩。”
“好名字!”许机心发自内心地赞赏,“谢南珩,雅致,一听就知道有文化底蕴,像个贵公子。”
谢南珩闭了闭眼,哑着声问,“你的名字呢?”
“我叫许机心。”许机心将帕子椅子扶手上晾晒,又从袖袋里摸出木梳,替谢南珩理顺长发,“‘屋角篱尖竹树阴,可怜用尽许机心’的许机心。”
她生来无名,以种族命名,后来来到人族,才发现人族有各种各样的名字,越是位高权重,名字越好听。
她也想拥有一个厚重的富有文化底蕴的名字,旁人问起来,她能骄傲介绍,她姓什么,名字出自哪里。
所以,那些饲养她的人给她取的什么玉娘、巧娘、玲珑之类的名字,她一概不认。
她的名字,要独一无二。
后来,她听到这首专门咏蜘蛛的诗,将这首诗背熟了,摘取其中三字,当做自己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