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咚小时候看作文书, 看到“李立同学去少年宫学电子琴”“王美美同学参加冬令营认识了新朋友”,他真是从心底羡慕他们多姿多彩的课余生活。
于是他也吵着要去少年宫、冬令营。
对于孩子的愿望,陈爸爸陈妈妈大力支持。
他们立刻带着小陈咚去了他们当地的少年宫, 给他报了三十节书法班,二十节数学提高课, 十五节英语一对一,还问他要不要参加“托管冬令营”——这个冬令营的主要内容就是在托管老师的照看下写寒假作业。
小陈咚:“……”
从那天开始,陈咚小朋友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发誓他要成为一个冷酷的男孩, 每天冷酷地上学,冷酷地写作业,冷酷地吃完妈妈做的饭, 冷酷地洗袜子。
他以此来让爸妈知道,他们毁掉了他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再也不是曾经的他了!!
这项冷酷的报复行动持续了足足一个星期:转折点发生在, 叶星友的爸妈也给年幼的叶星友报了同样多的课外辅导班——小叶星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笑容转移到了小陈咚脸上。
总之, 难兄难弟一起上补习班,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 陈咚从一个背着书包赶课的小屁孩,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作家。而且,这位大作家如今受到了少年宫的正式邀请, 摇身一变成了讲座老师了!
当陈咚昂首挺胸走进少年宫大门的那一瞬间,他心情复杂至极,他真想仰天长叹一句:——俺老孙又回来了!
“陈咚老师,这边请。”少年宫的工作人员忽然出声, 打断了陈老孙的妄想,“我先带您去办公室。”
陈咚受宠若惊:“我还有办公室?”
“其实是临时办公室。”工作人员说, “您和其他几位客座老师共同使用一间办公室,每人一张办公桌,未来三天您没课的时候都可以在办公室里休息。稍微有点简陋,您别嫌弃。”
陈咚不嫌弃,他就是有点胃疼。
大办公室里挤满小办公桌,这不就是他小学时的标配?那时候,能进老师办公室的只有两类人,第一类是班长或者课代表,总之是“好学生”;另一类是调皮捣蛋的差生,一下课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挨训。
陈咚从小就成绩好,人又安静内向,颇受各科老师欢迎,是许多老师钦点的课代表。但他特别害怕去办公室,因为他性格太好欺负,所以总收不齐作业,经常会被老师批评“你这个课代表是怎么当的?”……久而久之,他都要有办公室ptsd了。
愿天堂没有收不齐的小组作业。
陈咚跟着工作人员很快走到了办公室,他在心里打了几遍自我介绍的草稿,同时在脸上挂出逼i做e的笑容,然后才鼓起勇气,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大家好,我是童书作家陈咚,很高兴认识大……”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太好了,又来一个帮手!”
“小陈是吧,你好你好,行李放那边桌子底下,你先过来帮忙。”
“陈咚老师,您的作品我看过,幸会幸会,我们刚才还念叨你什么时候来呢。”
“快快快,闲聊的时候手上活儿不能停啊!”
办公室里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所有的办公桌都被拼在一起,七八位老师围在那些办公桌旁,像是流水线一般地工作着。
一摞摞练习册放在他们脚下,他们一边同陈咚打招呼,一边弯腰拿起练习册,熟练地翻到最后几页,然后“唰”一声撕下来。
陈咚:“请问你们这是在……?”
一位年长的女老师说:“我们在撕《寒假作业》后面的答案呢!”
陈咚:“……”
女老师说:“这次十个营,来了五百名学生。数学、英语、语文、道法四门就有两千册练习册!这些都是今天早上出版社刚送来的,答案都没撕,我们要赶在下午开营前,把两千册答案都撕掉。”
她动作娴熟,哗啦啦把练习册翻到最后几页,一手拿着大钢尺压住,另一只手顺着钢尺的印痕往下一撕,答案页就整整齐齐地脱离了书体,落在了地上。
陈咚看着那些随风飘荡的答案页,喃喃自语:“……我小时候就很好奇,为什么《寒假作业》发下来时没有答案,原来都被老师撕了啊。”
女老师叫他:“小陈老师?小陈老师?”
“这就来,”陈咚脱下外套往旁边一甩,撸起袖子走上前,“怎么撕得干净,您教教我!”
嗯,以前他淋过雨,现在当然也要把小朋友们的伞撕碎喽。
……
就这样,陈咚在少年宫里度过了格外充实的第一天。
上午:手撕两千册练习册答案。
中午:发没有答案的练习册,观察小朋友们眼泪汪汪的表情。
下午:给一营二营的小朋友们上课,讲《大侦探福小思》的故事,回答大家“为什么福小思不用写寒假作业”的问题。
一天结束,陈咚的hp条就快见底了。
冬令营的小朋友们来自各所小学,他们大多是初次见面,谁也不认识谁,第一天都忙着交朋友,一个个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永动机,满屋乱飞。
陈咚讲课讲到一半,还要临时客串青天大老爷,处理“他抢我笔”“他揪我辫子”“他在我寒假作业上乱画”等等案件,断案断得嗓子都沙哑了。
晚上回到宿舍,陈咚真恨不得倒头就睡。
但是不行——他今天还没陪他的手机呢。
他坚强地摸出手机,开始处理积存的微信消息。
几个小时之前,叶星友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已经顺利抵达沪市,并且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
他回了一个快死掉的emoji表情。
狐姐也给他留言了,明天狐姐会代表出版社来少年宫探望他,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
陈咚回复:请给我带条白绫。
自然,这些消息里少不了韩峋的问候。
@峋:到少年宫了吗?新同事们都好相处吗?孩子们淘气吗?住宿条件怎么样?
陈咚在床上翻个身,手指啪嗒啪嗒在触屏上翻飞。
@精神状态很美好:新同事们都很和善,有两位客座老师是非遗传承人,一个教剪窗花,一个教捏泥人,特别厉害!
@精神状态很美好:孩子们很淘气,我快累死了,比那些在咖啡店里随处乱爬的孩子还淘气。(尖叫emoji)
@精神状态很美好:住宿条件很好,都是单间宿舍呢,我一会儿要去洗漱。
@精神状态很美好:你呢,今天一个人在咖啡店忙得过来吗?现在到家了吗?
几条消息发出去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陈咚又在床上翻了个身,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九点半,韩峋是到家了,还是在路上?是不是在忙别的事情,所以没有看手机?
他像是一块年糕,在平底锅上反复煎烙,这面煎完那面煎,把自己煎得外皮酥脆内里绵软,香喷喷随时可以吃掉。
可是小年糕等啊等啊,还是没等到韩峋的回复。
陈咚:“不等了!”
他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竖起枕头当腰垫,倚在床头玩手机。
他先去微博审阅了今日热搜,又在短视频软件里一口气听了三部电影,期间切回微信数次,又装作淡定地切出来。
互联网的世界从来没有这么无聊过。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双肩背包上,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下了床,磨磨蹭蹭走过去,从包包侧面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