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花时专注又认真,落地窗外的阳光投映在他侧脸上,他微微眨了下眼,躲开了刺目的光线。原本一直盯着他的陈咚不知为何也心头一颤,有些慌张地挪开视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韩峋的杯中。
就这么转眼的功夫,韩峋已经完成了一杯咖啡拉花。
“——是兔子?!”陈咚惊喜地说。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这是花生。”韩峋轻轻一笑,转手把咖啡递到了陈咚面前。
“花生”是《大侦探福小思》里那只会说话的兔子的名字,它有黄白相间的皮毛,是一只戴着帽子的垂耳兔。韩峋又用牙签沾着巧克力酱给小兔子点上了眼睛,让它愈发活灵活现。
陈咚掏出手机拍了又拍,稀罕得不得了,追问韩峋自己要练多久才能做出一只小兔子。
“你要先从基础的练起,”韩峋让他稍安勿躁,“先练桃心,再练树叶,至于兔子就要看你自己的领悟能力了。”
陈咚不服气——难道画一只兔子会比写一只兔子更难?再说,他可是做菜小能手呢,小笼包能一口气捏出十八个褶,他才不信他做不出一杯咖啡拉花呢。
于是从这天开始,陈咚暂时放下了他的码字大业,开始专心致志地学做咖啡拉花。
第一天,他打碎了两个杯子。
第二天,他浪费了三瓶牛奶。
第三天,他报废了一件围裙。
陈咚真的不是那种笨手笨脚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咖啡拉花确实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做咖啡拉花,要手稳、心静、专注,不被外界影响,可这些东西偏偏是现在的陈咚所匮乏的。
他太想出成绩,太想获得肯定,太想证明自己,最终他的咖啡总是会变成一杯浑浊的液体。
他连一杯最简单的桃心拉花都做不出来。
陈咚有些心虚地想,幸亏他们的傻大款老板不查帐,要是让老板知道他在上班时间浪费了这么多咖啡豆和牛奶,肯定要开除他了!
“哎呀!”一时分心,陈咚的手一抖,滚烫的咖啡液溢了出来,洒到了他的手上。
在旁边指导他的韩峋反应迅速,立刻夺下他手里的杯子,拉着他的手去水管下冲洗。
哗啦啦的凉水冲在陈咚烫伤的手指上。两人的手掌交叠,灼热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灼热。
陈咚有些不好意思:“咖啡不太烫,没事的。”
他抽回手,关掉水龙头,眼神游移,“我先不练了。你说的什么手腕抖动、杯子倾斜,我听懂了也练不会,这几天浪费太多原材料了。”
“再试一次。”韩峋看向他低垂的头顶,“这次我手把手教你。”
“啊?”
在陈咚反应过来之前,韩峋已经手脚麻利地换了个新杯子,萃了咖啡液,又打发了一壶奶泡。他把装了咖啡液的大直径杯子塞进陈咚的左手,又把奶壶塞进他的右手,然后——他绕到陈咚身后,张开双手环抱住了他。
陈咚毫无心理准备,后背就这样撞进韩峋的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觉到韩峋心脏跳动的频率。
陈咚:“………………????!!!!!”
司马昭大哥,你这是职场性骚扰哇!!他清清白白小作家,怎能就这样屈服在咖啡师的y威之下?
可惜陈咚的抗议来不及出口,韩峋就出声提醒他:“别分心,我只教这一次。”
韩峋双手贴住陈咚的手,手腕轻轻一抖,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示范。
在这一秒,陈咚的双手好像变成了韩峋的双手,韩峋的双眼好像变成了陈咚的双眼。
青年被身后的男人灵巧地操控着,奶液与咖啡融合,呼吸与心跳同频。
随着手腕的轻微抖动,几乎是眨眼之间,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跃然于咖啡杯之间。奶泡瓶轻轻一垂,拖延而出的乳白色液体纵贯全图,成为了玫瑰花的花茎。
陈咚又是惊奇又是欣喜地盯着杯中的玫瑰花,不敢相信它真的诞生于自己的掌心之中!
“记住手腕的角度,记住抖动的频率。”
身后的热源离开了,韩峋重新退回到陈咚身旁,他们中间又隔开了好远的距离。
“自己多练习,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嗯,可以再来问我。”
留下这串话,韩峋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快步离开了。他走得是那样快,头都没有回。
陈咚无暇顾及,他现在所有注意力都在这杯咖啡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杯玫瑰花咖啡,兴奋到原地转圈圈。
这朵玫瑰是他亲手所做,但也不算是他亲手所做。
但陈咚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收下这朵玫瑰发,他的人生也要发发发了!
……
陈咚好像真的开了窍,在韩峋手把手教会他拉玫瑰之后,他的拉花水平突然突飞猛进。
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迅速掌握了桃心、树叶、圣诞树等拉花图案,精致程度不亚于韩峋。
当然,他在做咖啡拉花时浪费了多少原材料,这件事就不用汇报给老板知道了。
在他又一次成功做出玫瑰花拉花,并且拿去给韩峋炫耀后,韩峋语气里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嗯,你出师了。”
“那是当然!”陈咚很自豪地说,“我这么聪明,哪有什么学不会的东西?”
韩峋问:“正常情况来讲,你不应该客气一下,回答:‘都是师父教得好’吗?”
陈咚心想,你哪里算我师父啦,你明明是假公济私,故意和我贴贴吧!
因为陈咚沉迷于拉花,扔下了写作的事情,编辑特地打电话催稿,问他《大侦探福小思》的第四册 写得怎么样了。
“陈老师,咱们交稿时间在年前,校对、排版、送审至少要半年,这才赶得上明年暑假上市,你可不能再拖了!”编辑催稿催得疯狂。
陈咚迟疑着问:“我写是写得差不多了,但是第四册 确定还要出吗?……前三册都卖得那么差,出版社就算出了,也是赔钱。”
他好不容易通过咖啡拉花树立了一点点点点微薄的自信心,暂时没有办法面对第四本惨淡的销量。
编辑安慰他:“出版社当初和你签的是一系列五本的合同,就算卖的不好,那也是砍第六本,不会砍第四本。再说,我们最近不是在努力接洽小学,争取让你进学校开座谈会吗,等你开了座谈会,销量就会上去的!”
陈咚又重燃起希望:“那联系到合适的小学了吗?”
编辑:“哦,没有。”
陈咚:“……原来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啊。”
还不如自己继续找小米粒和她妈妈套近乎呢。
挂断电话,陈咚也没心思再给咖啡拉花了。
他在咖啡上拉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他只会在键盘上拉一坨大的。
韩峋注意到他心情低落,没有直接安慰他,而是问:“你现在有空吗?”
陈咚把电脑屏幕一盖:“有空,只要不让我再对着电脑,我随时有空。”
韩峋指了指岛台后的外卖接单机:“刚才店里接到一笔大订单,点了五十杯咖啡,量太大,没有骑手接单,需要咱们做完送到那边的公司去。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和我一起去送吧。”
“不需要拉花吧?”
韩峋笑了:“要是五十杯拉花,咱俩今天手都要废了。”
五十杯咖啡一半美式一半拿铁,他们两人分工,很快就完成了。韩峋把五十杯咖啡固定好装在露营小推车里,叠了两层,然后把店门一锁,和陈咚一前一后护送着咖啡出发了。
那家公司距离咖啡店并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别小看这十来分钟的路程,陈咚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出门散步了!
在成为咖啡店的兼职服务生之前,他每天都闷头在家里码字,晨昏颠倒是常态;有了咖啡店的工作之后,他每天都是开门时间来、关店时间走,一天十个小时都守在店内。虽然韩峋从不限制他的进出,就算他中途溜号也可以,但陈咚很宅,宁可坐在咖啡店里对着电脑发呆,也不想出门溜达。
他知道,韩峋今天是故意找借口,把他从店里“拽”出来,让他散散步、见见阳光、踩踩落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调整好状态,别困于愁绪之中。
他知道——他都知道,这是韩峋的温柔。
那家公司位于临街的位置,那里有一排小楼,全是一家一家的小公司。他们很快找到那家公司,把咖啡交接给前台。咖啡钱提前在线上付了,老板看在他们千里迢迢送货的份上,扔给他们二十块“跑腿费”,还说“不用找了”。
身价好几个零的韩峋挑眉看向那张扔到自己面前的二十元纸币,没说什么。
倒是陈咚有些不高兴,他拖着空荡荡的小推车走出那家公司,碎碎念:“哇,这老板好讨厌,五十杯咖啡,就给二十块小费,还是扔出来的!谁稀罕呀。”
韩峋好脾气地笑笑,转移话题:“这个钱既然是咱俩的小费,那就别入公帐了。”
陈咚搓搓手:“好呀好呀。”
韩峋:“走吧,天气这么冷,咱们去吃点东西。”
不远处就是一个卖烤红薯的摊位,新的一锅还没出炉,他们守在摊位旁,一边闻着香味,一边晒太阳。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群异常眼熟的身影从马路尽头走过来——陈咚定睛一看,那不是隔壁小学的小学生吗?!
那一行人大约有五六十名,看身高应该都是高年级的孩子,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系着红领巾、戴着小黄帽,在几位老师的带领下过马路。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是一群嘈杂的小麻雀。而且陈咚注意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纸袋,纸袋上印着一家很有名的网红面包店的logo。
更更更恰巧的是,陈咚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小米粒!
小米粒走在队伍最后,马尾辫还是那样梳得一丝不苟。她今天戴了一个库洛米贴钻头绳,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手臂上的三道杠让她看上去派头十足。
“嘿,小米粒!”陈咚向她挥挥手打招呼。
小米粒惊讶地停步了。她看看他们俩身旁的烤红薯摊子,再看看他们身旁空空如也的小推车,语气震惊地问:“成年人的世界原来这么残酷吗,你们两人失业来卖烤红薯?”
韩峋:“……谢谢关心,咖啡店生意兴隆。”
陈咚:“……借你吉言,我的写作事业蒸蒸日上。”
小米粒撇撇嘴,既没看出来韩峋的咖啡店哪里生意兴隆了,也没看出陈咚的写作事业哪里蒸蒸日上了。
不过妈妈说过,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虚伪,真话假话掺着说。
陈咚好奇地问:“小米粒,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不会学校组织你们小学生去团购面包吧?”
他记得这家网红面包店价格不菲,一包六片吐司就要四十多,让他怀疑是不是网红店都有自己的货币体系。
“我们去做面包了!”小米粒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今天是我们的《社会实践课》,老师带我们去面包店学做面包,还有店长给我们讲解,让我们了解麦子如何从农田里被收割、碾成粉,又如何把原材料变成香喷喷的面包,送到我们每个人的餐桌。”
她拉开手提袋,给陈咚看自己做的面包。
说实话,这位大队长的手工水平有些糟糕,面包明显没有发酵到位,不过对于第一次尝试烤面包的小朋友来说,经历远比结果重要。
陈咚夸奖她:“你这是做的小老鼠吗,很好看啊!”
小米粒气坏了,甩了甩马尾辫:“这是库洛米!!”
陈咚:“……”
小米粒只和他们聊了几句就走了,她是大队长,要以身作则不能掉队。
小米粒离开后,他们等待的红薯也出炉了。
二十块钱,可以买一个香喷喷沉甸甸的大红薯,两人一人掰了一半,站在马路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红薯。
陈咚边吃边聊:“重点小学的条件真好。又有《社会实践课》,又有《家长职业课》,寓教于乐,我小时候咋就没这么多有意思的课呢?”
韩峋点点头:“是啊。那家店的老板很聪明,名义上是让小朋友学做面包,其实潜移默化地把自己的企业文化灌输给他们,以后他们要买面包,肯定会优先选择这一家。”
陈咚停住了:“……我忽然有一个想法。”
韩峋也停住了:“……我也有一个想法。”
“那你先说?”
“不,你先说吧。”
“……要不然一起说?”
“……嗯,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陈咚:“——我能不能以咖啡店的名义把小朋友们请来学做拉花,然后顺便介绍一下自己的小说?”
既然山不来就我,能不能我去就山呢?他进不去校园,那就把小朋友们叫出来呀。
韩峋比他晚了几拍,只说了两个字:“——同上。”
陈咚一愣:“靠,你耍我,同上什么同上啊!”
韩峋:“同上就是同上的意思。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咱们这么想有什么用啊。”陈咚咬了一口红薯,哼哼唧唧地说,“老板能不能同意还另说呢。”
“放心吧。”韩峋口袋里掏出纸巾,先抽出一张递给陈咚,第二张留给自己擦手,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老板绝对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