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这玩意儿,已经没有十几年前那么稀奇了。
韩峋介绍陈咚是个“作家”,几位嬢嬢伯伯哦了一声,随口拉闲话:“写小说的啊?”
陈咚含糊地说:“差不多吧……诗歌,散文,小说,都写,都写。最近在创作一些新题材——”——儿童文学。
那位红衣嬢嬢最是主动:“我女儿的邻居也是个作家,还挺有名呢!那个作家加入了作协,小说改编了电视剧,拿了几个奖,听说赚了不少钱,买了新房,老婆经常去国外旅游,孩子在市重点念书。对了,你的作品叫什么啊,新华书店有没有?我们回头也买两本,好好拜读一下!”
真是厉害。
怎么有人能每一句话都精准踩中陈咚的小短尾巴啊!
陈咚窘迫的脸都涨红了,捧着手里的咖啡杯一口一口地啄着。
都说兔子是很容易应激的动物,其实兔子的主人也是。
在自然界里,兔子被天敌瞅上一眼就会装死;在咖啡馆里,兔子的主人被嬢嬢们围着问写文赚到了几套房子,他悲怆地想自己怎么不现场暴毙。
如果奥运会上有一项《比儿子工资、比女儿学历、比邻居买了几套房、比家里的狗会下蛋、比院子里的鸡会取报纸》的比赛,那公园里的嬢嬢绝对能为国争光,再为国家添几枚金牌。
在这么一个尴尬的环境中,韩峋又一次不着痕迹地解救了他。
“咱们不是要投票吗?”韩峋手里拿着一沓纸,问,“嬢嬢,你看这个纸可以吗?”
那原本是一个田字格作业本,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学生(故意)落在咖啡厅里的,单面写了字,只是每个字都缺胳臂少腿,字与字之间互相借偏旁,老师在旁边打了好几个红叉,罚抄一百遍。可惜这本作业在失物招领处放了一个月依旧找不到主人,现在正好裁开用来当投票纸。
嬢嬢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纸,拿去分给自己的老伙伴们去了。
陈咚舒了一口气,无声地用口型向韩峋道谢。
韩峋轻声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没有……”陈咚脑袋摇成拨浪鼓,“……你知道的,我现在还没进入写作状态,所以算不上打扰。”
“那就祝你今天早些进入写作状态吧。”韩峋把多余的一张纸、一支笔递给他,“如果你需要更多的纸写大纲的话,可以去前台随便拿。”
陈咚抖着手接过那张田字格纸,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红成上面的红叉子了。
——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暗恋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陈咚赶忙又喝了一口冰咖啡定了定神,把自己重新藏在了电脑屏幕后面,打开文档,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他对着空白一片的文档努力奋斗了三分二十秒,然后他的注意力就不受控制地飘到夕阳红交谊舞团那边去了。
这当然是因为嬢嬢爷叔们的声音太大了,让陈咚不得不分心——总之,绝对不可能是因为他工作时总是磨洋工。
夕阳红交谊舞团原有成员十二人,经过这么多年的出出进进,人来人往,队长也经过多次变革,现有成员十八人,今天实到十五人。
“怎么差了三个?”红裙子的嬢嬢嘟囔道,“昨天不是在群里通知了吗,当时大家都说要来,怎么有人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说:“你没看朋友圈?【尽善尽美】的女儿女婿带她出去旅游了,正在庐山呢。她一天要发二十多张照片,你怎么也不给人家点赞啊。”
“【荷塘月色】和我请假了,孙女发烧,她要在家照顾。”另一位大姨好像是交际舞团里的重要角色,请假都要告知她。她的头发烫了小卷,用一种非常复杂的手法高高盘起,远看像是一座小山峰,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摩丝,苍蝇落上面都要劈叉。
红裙嬢嬢撇了撇嘴,继续追问:“那还差最后一个人呢?就是那个【人生如茶】,他都半个月没在群里说话了,之前的排练也不来,他还要不要参加下个月的社区联欢会了?”
她这话一出,整个咖啡厅忽然一静,几位嬢嬢伯伯面面相觑,交换了几个颇为复杂的眼神,小声道:“【花开富贵】,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红裙嬢嬢(又名【花开富贵】)不耐烦地问:“知道什么?”
头发花白的大爷摇了摇头:“人生如茶……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听到这里,原本蜷缩在电脑屏幕后想要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陈咚浑身一震,他偷偷从屏幕后探出脑袋,小心观察起众人的脸色。
一个有些悲伤的猜测浮现在陈咚的脑海。
——【人生如茶】不会是“人走茶凉”了吧?
这个交际舞团的平均年纪看起来有七十岁,若是某位成员在睡梦中走到了人生的终点,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咚的脸上浮现出纠结悲伤的表情,他体内属于作家的感性一面又冒出头来了。
人生短暂而须臾,几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时间永远是最残酷的东西……
陈咚越想越是感慨,咖啡厅的落地窗外,风儿扫过树枝,树叶摇摇晃晃落在地上。
此情此景,让陈咚更是感慨连连,他吸了吸鼻子,赶快喝了一大口拿铁,想要压下心中的悲凉。
原本一直没有出声的韩峋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人生如茶】为什么再也不会来了?”
头发花白的大爷悠悠叹了口气:“【人生如茶】他背叛了我们组织!”
韩峋:“……?”
老大爷:“他个子高,就被老年模特队挖走了!切,不过是个替补队员,能不能商场还另说呢,他还巴巴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