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内的温度很高,这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聚在空地中央的囚犯约有上千名,不少囚犯都将上衣系在腰间,光着膀子,像烈日下吐舌的狗那样粗粗喘气,肋骨不断起伏。
才从牢房区出来没多久,他们就已汗流浃背,滚圆的汗珠顺着腱子肉滑下,和体臭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馊味。
也不知是多少天没洗澡,又臭,又憋闷。
弄得空气愈发浑浊。
总之,人堆里的气味非常难闻,什么怪味儿都有。
当然,敢在监狱内光着膀子的都是些身强力壮、皮肤黝黑、体毛旺盛的大汉,但这些人中也有分层。
池醉注意到,劳动区与牢房区之间的空地不大,容纳几千人其实有些吃力,可有的人却能一人独占一大块地方。
其他相对瘦弱的囚犯则挨在一起,人贴人,肉贴肉,额头上布满汗水,脖子和脸颊被热气熏得通红,十分狼狈。
而囚犯群的边上站着十名狱警,左边五名,右边五名,全都穿着白色防护服,带着头盔,露出的皮肤上没有半点汗水,与囚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总共十个人,却占据了空地近三分之一的面积。
——一个等级分明、弱肉强食的小社会,就这样呈现在池醉眼前。
尽管他也产生了一种浑身冒烟的感觉,背上的囚服慢慢被汗水浸湿,但无论是他还是薄冰都没有脱下囚服。
要知道,脱衣服在这里是件很危险的事。
不,或许说任何事都很危险,会更恰当。
即使什么都没做,恶意也可能在突然间降临。
池醉看见自己身旁的囚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左眼处有一道疤——正从头上抓下一大把虱子,不以为意地塞进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发觉池醉在观察他,那人咧嘴一笑,边咬指甲边含混着说:“之前没见过你,是新人啊?要不要也来点?很好吃哦。”
唾沫飞到池醉胸前,带着几只虱子的尸体。
池醉没说什么,只是不留痕迹地往边上站了站。
他的本意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在监狱这种地方,不是你退别人就会退。
忍让并不会换来尊重,而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欺辱。
“怎么不说话?”那人嬉笑着抓了把头发,惹得满头虱子乱飞,不少跳到了池醉的衣服上。
池醉往哪儿退,他就往哪儿挤,俨然是故意的。
池醉斟酌片刻,缓缓开口:“这位大哥,小弟刚来,什么都不懂,如果冒犯了您,还请您多多包涵。”
中年男人笑了:“好!好!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聪明,很识时务嘛……”
“既然你这么有诚心,做大哥的也不能不给小弟面子,这样吧,”男人话锋一转,又从头上抓下一把虱子,“吃点下去,我就不为难你……怎么样?”
那握满虱子的拳头递到池醉眼前,蕴藏着无限恶意。
空气逐渐被沉默吞噬。
池醉平静地抬头,目光扫过四周。
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里的闹剧,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脸上挂着与中年男人如出一辙的恶劣笑容。
——众所周知,同情,在‘人兽监狱’内也是罕见品。
池醉迅速低头,掩住双眸中的寒意,声音淡淡:“不了,我没有夺人所好的习惯。”
中年男人一愣,随即鼓了鼓掌,脸带笑意:“果然是新人,很有种呐,毛哥我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你这种硬骨头,不错不错。就是可惜了……”
他一副惋惜的模样:“我呢,软的一向不爱,就喜欢玩硬的……你陪我玩玩,我放过你,怎么样?”
周围的囚犯哄堂大笑。
一片欢声笑语中,毛哥挥了挥手。
立即有几名囚犯走近,从四面八方连成一个小包围圈,堵住池醉的去路。
一行人嬉皮笑脸,行动熟练,像是做惯了这种事情。
池醉微不可见地皱起眉。
所幸,“战火”一触即发之际,电子音发出了指示:
【劳动即将开始——
选择一:加工矿石
选择二:加工羊毛。】
【选择方式一,请站到白线左边,选择方式二,请站到白线右边。】
人群立即散开,露出中间的白线来。
池醉与薄冰对视一眼,彼此会意。
池醉毫不犹豫地走向左边,薄冰走向右边。
两人都明白,唯有分头行动,才能弄清加工矿石和加工羊毛这两种劳动方式的差别与利弊。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也就是毛哥,以及他身边的几个小弟,纷纷跟着池醉走到左边。
被电子音打断令毛哥十分不爽,不过劳动开始在即,他知道现在闹事并不合适。
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与池醉擦肩而过时,毛哥在他耳边留下这样一句话:“小新人,你等着,今天三点过后,在澡堂,我让你变成大哥们的公用母狗哦。”
他特意在“母狗”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狠话放完,一行人跚跚离去。
池醉仿若未闻,只静静垂着头。
过了半晌,他忽然发出一丝轻笑。
周围的囚犯都以为他吓傻了,殊不知他只是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从前在亚恩林岛上,池醉听到过同样的狠话,产生过同样的忍耐。
忍耐是一种修行,一种被痛打千万遍后才能生出的品质。
懂得忍耐的人,不会把毛哥这种小儿科级别的威胁放在眼里。
就像池醉一样。
听完毛哥的话,他并不感到恐惧,只觉得好笑。
恐惧属于弱者,而强者,只需要俯视。
哪有人会跟一只蚂蚁过不去呢?
又过了几分钟,所有囚犯选择完毕,人群中便不再传来动静。
在狱警的带领下,囚犯们分别进入两道门,来到了门后的新世界。
一进门,池醉耳边立即传来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滴——”
随着电子音一声长鸣,一排排绿色闪光灯亮起,所有机器开始运作,机械手前后平移、左右旋转,充当搬运工的角色,靠近金属板覆膜的管道口则冒出蘑菇云一样的白烟,袅袅缕缕,比之稍矮的烟囱也毫不示弱,继续吞吐黑烟,滚滚黑烟上浮,令空气都蒙上了一层灰雾。
池醉开始观察。
矿石区很大,有棱有角。
一共四个角落,每个角落都建有岗楼,岗楼上站着两名狱警,狱警身穿清一色白防护服,手中横抱着不知名武器。
场地上摆放着数千张石桌,每张桌子的左边都有一只机械手,机械手从上方纵横的管道中伸出,一动不动地垂在桌面上。
而桌子与桌子的间隔约在1米到1.5米之间,中间刻有白线。
当然,最值得一提的是桌面——
石桌左半部分竖着一个半人高的圆槽,右半部分放着一把小儿手臂粗的铁榔头和一块巨大的矿石。
池醉的脸色一变再变。
所谓加工矿石……
该不会是指用榔头把矿石敲碎吧?
下面的事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想。
“所有人,按顺序站位!”为首的狱警发起号施令,“编号0从右往左数第一排,1开头第二排,2第三排,后面的依此类推。一人一桌,自己选择,不允许争抢。”
囚犯们听话地动了起来。
没过多久,所有人就规规矩矩站到了该站的位置。
池醉在第五排,也就是最后一排。
前面几排基本都人数爆满,唯独第五排,空空荡荡没几个人。
倒是毛哥,特意挑了池醉前面的位置。
他在第三排,距池醉约莫两三米远。
看到池醉,他还特意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
池醉:“……”
说心里话,毛哥虽然长的不帅,但也不丑,一张中规中矩的国字脸,五官普通,左眼上的疤有些个性。
唯独那口牙,死黄死黄,实在有些恶心,也不知弄成这样需要多少年不刷牙,搞得池醉很想教教他什么叫“笑不露齿”。
故作不安地低下头,池醉继续等待。
所有人都到位后,依旧是为首的那名狱警,他手持扩音器,站到距囚犯最近的岗楼上,让排在最前面的犯人给大家做了矿石加工的示范。
被点到的犯人面如死灰,带着榔头战战兢兢地爬上了岗楼。
狱警递给他一块碗口大小的矿石,他看到后脸色稍有缓和。
可尽管只有碗口大小,依旧需要两个狱警才能抬动。
犯人不得已,只得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敲。
他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刮下一点薄片,刮完后汗如雨下。
“好、好了。”犯人额前的冷汗总算止住,他将薄片递给狱警,松了口气。
狱警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将薄片高高举起,居高临下道:“每日任务,至少加工1块矿石,你们需要把整块矿石削成这样的薄片,形状不限,但一片不能超过5千克。”
“削成薄片后,必须把矿石放进石桌左边的凹槽,如果矿石厚度不合格会被退回,退回三次,将被判定为工作态度不认真,取消工作资格。”
“还有,不要想着偷工减料,悄悄把矿石带走或扔掉,劳动时间结束前一分钟,我们会计算每个人投入凹槽的矿石重量,如果与矿石原重相差超过500克,工作无效。”
狱警的语气严肃起来:“更不要想着逃出去,一来,这里装满摄像头,你看不到不代表没有;二来,这里四周都是高压电网,电力有上千伏,上千伏是什么概念你们可能不清楚,我请人给你们演示一下。”
说着,他拍拍手,立即有一个人被拖了上来。
那人很瘦,浑身都是伤疤,烫伤、烧伤、电击、殴打……
囚服套在他身上,毫不夸张地说,就是竹竿上套了件衣服。
两名狱警一点一点把他拖到高压电网前,等候指令。
那人仿佛意识到什么,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双颊透出一股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