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他们离开以后,沉睡在天鹅绒大床上的女孩睁开了双眼。
她摩挲着怀里的童话书,神情空洞,嘴唇却轻轻开合,仿佛在与某种未知的存在对话。
凑近细听,还能勉强听到几个词:
“快了……别、别急……”
“都是你的……”
听见女孩的允诺,“哗啦”一声,材质古朴的童话书无风自动,缓缓翻过一页,宛若无声的回答。
这一页停留在一副奇怪的插图上,图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四条弯弯绕绕的曲线——
它们互相交错,密不可分,却诡异地……
全都没有终点。
是不存在?还是无法预知?
女孩垂眸,仔细端详着这幅插图,常年失焦的瞳孔中破天荒地闪过一丝惊讶。
但这分莫名的惊讶很快褪去,重新恢复成古井无波,唯有摁在童话书两侧、微微发白的指节,彰示着它的主人心内并不平静。
清晨的风有些冷,微凉的空气穿过宽大的窗子,裹挟着绵绵细雨涌入房间,带来一股湿漉漉的气息。
很快,偌大的房间再次变得空无一人——
方才还坐在床上的女孩,此刻已不知所踪。
唯独那本童话书仍安详地躺在被单上,又缓缓翻过几页……
话分两头,成功度过第二个夜晚后,池醉、薄冰和宿琬并没有在安德鲁城堡内继续寻找线索。
对他们而言,线索已经够多了,副本真相几乎也已经出落的八九不离十。
但问题恰恰在于,他们推导出的真相,并不一定是丽兹所以为的那个真相。
改变一个人对某件事的认知是非常困难的,而与之相比更困难的,则是承认自己错了。
薄冰少见地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人心难测且善变,破这样的局风险极高,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因此睡醒后,薄冰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在亚恩林岛上的那三年,遇见过最讨厌的东西是什么?”
“哈?”池醉倚在床头,向他投去不解的一眼,“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告诉我。”
“行吧,”池醉兴致全无地摆摆手,“讨厌的东西多了去了,什么蛇、蚂蚁、蜘蛛,还有一些折磨人的器械、工具……都讨厌的要命!不过你要说最讨厌的……”
他的目光逐渐放空,似乎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最讨厌的,应该要数那个医生的女儿。一开始上岛的时候,我打不过别人,总是被别人打进医务室,鼻青脸肿,满身伤痕。当时人手不够,她就被派来照顾我,经常帮我痛骂那几个惹是生非的家伙……虽然这样过后我会被揍的更惨,但我还是很感激她。”
“后来呢?”
“后来啊……”池醉讽刺地笑笑,“我听见她跟别人说,她会这样帮我,是因为我是她见过最弱的学员,帮助弱小是医护人员的天职,是她的使命……不过这些事也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再后来呢?我还想听下去。”
“再后来?再后来我就成了岛上最强的学员,曾经揍过我的都被我狠狠修理了一顿,于是她辱骂的对象就从那些人变成了我,”池醉摊手,“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滑稽?”
薄冰点点头:“听你这么说,她不是真的想帮助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无聊的同情心,你当时一定很难受。”
“是啊,我宁可被别人揍上一百遍,也不想接受这种帮助——毕竟比起帮助,这种自以为是的同情更像是侮辱,一个是肉/体的伤害,一个是心灵的伤害,左右都是伤害”。
说完这些,池醉定定地凝视着薄冰:“我知道你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了,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那个医生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薄冰没有犹豫,直接给出了答复:“我不会去跟那些人说不要欺负同伴之类的话,我只会偶尔给你些建议,让你自己去改变现状。”
闻言,池醉微微一笑:“所以,我们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在他的感染下,薄冰也跟着轻松起来,眉宇间的忧虑渐渐散去——
他知道,他们找到了最好的办法。
“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遗憾。”池醉叹息。
薄冰问:“遗憾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能早点遇到你,该有多好。”如果能早一点,他们或许会像人世间最平凡的夫妻那样过上一段安宁的日子,没有神明、没有游戏、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有两个普通人,相伴到老。
年轻时是两个英俊男人,年老了就是两个小老头,他们或许还会养一条像伊利那样的大狗,时不时手拉着手出去溜达几圈,秀秀恩爱,享受一下别人羡慕或鄙夷的目光。
可惜……
相知恨晚。
无论是他,还是薄冰,抑或是宿眠宿琬,谁都没有把握在神明游戏里活下去,既然如此,又何必做无谓的纠缠?
池醉之所以迟迟不愿向薄冰踏出那一步,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
一个人的命很好承担,可如果这条命上背负着两个人的感情呢?
他无法对此做出任何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