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衣换了张新的宣纸,又写:“其实?我之前引诱你,并不?认为你会因?为我违背原则。大哥可能没那?么无私,但绝对正?直。而我的底气,在于我不?认为我该被封印,不?会折损你的正?直。我只想拉进你我之间的距离,让你有耐心?多了解我,才会信任我。”
……
人心?虽然隔肚皮,但了解并不?难。
欠缺的从来都是耐心?。
姜拂衣忌惮他,有求于他,对他自然不?缺乏耐心?。
想要他的耐心?,最好先得到?他的心?。
这?是她原本想走的捷径。
可惜她下不?去手,也?没有外公和母亲的本事。
燕澜许久才回:“那?么,你我现在的距离,你觉着够了么?”
姜拂衣嘟起?嘴唇,将羽毛笔夹在鼻子和嘴唇中间,举起?宣纸,凝眉思索。
燕澜是不?是话里有话?
人有时候也?不?能太坦诚,被燕澜知道自己试图引诱过他之后,他就变得怪怪的。
总是草木皆兵,小心?翼翼试探她。
姜拂衣心?中不?悦,奋笔疾书:“不?够,我觉得还?可以再近一些,这?几日我将那?本讲神交的古籍看完了,懵懵懂懂,极为好奇,咱们得空一起?练练呗?”
这?次等了好久,也?没见燕澜回。
啧,意料之中。
姜拂衣在脑海里想象一下他此刻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用解释,燕澜也?知道自己是在逗他。
“阿拂。”
凡迹星的声音陡然响起?,“你在那?傻笑什么呢?”
姜拂衣赶紧站起?身:“凡前辈,您和女凰聊完了?”
凡迹星施施然上前,此时才有空纠正?她:“你还?称呼我前辈?”
这?就很尴尬,姜拂衣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想起?他在女凰面前说自己是他的义女,便先改口:“义父?”
凡迹星没说行不?行,先提醒她:“女凰丹田受损,除了动?用医剑,我还?得炼几颗丹药给她,至少需要一两个月,你在山上小心?些,不?要离我太远。”
这?飞凰山连绵不?绝,植被茂密,“山里藏了个人仙巅峰期的剑修,可能还?有其他高手。剑只对剑敏感,旁的我感知不?到?。”
姜拂衣不?觉得意外:“因?为山体内部可能封印着一个大荒怪物,那?些高手,大概是被怪物释放出的天赋吸引而来。”
凡迹星:“是什么怪物?”
他向来只醉心?医道,对这?些纷争毫无兴趣。
但得知仙女是怪物,自然要多了解一些。
姜拂衣耸肩:“在不?知道天赋的情况下,燕澜无法判断怪物是谁……”
她拉着他坐下来慢慢聊。
讲了讲大荒时代?九天神族和始祖魔族的恩怨,又说了说兵火、独饮擅愁几个接触过的怪物,以及尚未见过的绝渡逢舟。
凡迹星默默听她讲,对怪物的天赋有了个大致了解。
他心?里清楚,姜拂衣会这?样不?厌其烦,是怕他因?为不?懂,着了飞凰山内这?只怪物的道。
莫说是被伴月影响,他内心?看待姜拂衣,如同女儿一般。
这?样一个从心?底为他打算的孩子,岂会不?喜欢。
凡迹星是一条具有腾蛇血脉的魔蛇,独居动?物,自从有意识以来,就活在阴暗潮湿的地底,周围只有他自己,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
而他这?个种族,因?为阴险狠毒的标签,一贯遭人嫌弃。
既被嫌弃,那?他也?不?在乎将标签更深入人心?,游戏人间,异常恶劣。
直到?遇见仙女。
救他性命,看出他有医道的天赋,赠剑给他。
凭借医术和医剑,世人仿佛忘记他了的种族,无论走到?哪里,都尊称一声迹星郎,将他奉为座上宾。
而他也?苦心?钻研医术,坚守品格,尽量不?给仙女丢脸。
坚守是有回报的。
如今又多了个会为他着想的女儿。
有没有血缘关系无所谓,那?是情感之中最不?重要的东西。
“我心?里有数了。”
她讲完之后,凡迹星站起?身,朝她粲然一笑,回房炼丹之前,想起?来问:“对了阿拂,你方才慌张离开,是做什么去了?”
姜拂衣将画卷从同归里取出来:“目前还?不?好说,等有谱了再告诉您。”
凡迹星也?就不?再多问:“拿着用吧,我多得是。”
找他医病的人,不?知送了多少飞行法器给他。
画卷并不?是最上品的,他常使用,只是因?为此物好看。
“巫族富得流油,瞧你这?身阔绰的穿戴,燕澜也?不?像小气之人,竟然连个飞行法器都不?给你。”
上山下山的,没个飞行法器确实?不?方便,姜拂衣便将画卷收下了。
收燕澜的礼物她有负担,“父亲”的宝物可以随便用。
等凡迹星回去房间炼制丹药,姜拂衣仍在院中坐着。
被他一提醒,又想起?了闻人不?弃的事儿。
姜拂衣怀疑他真?有可能是心?剑的剑主,也?是她的亲爹候选人。
寻思着要不?要告诉燕澜。
……
道观客房里,燕澜还?在望着眼前的宣纸的发愣。
她是逗他的吧?
神交也?能随便说?
说的这?般轻易,一看就知道她尚未开始看,或者像猎鹿一样根本看不?懂。
不?太了解其中真?正?的含义,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过程。
可正?是如此,她该不?会真?想探索一下。
他不?答应,她会不?会去找别人?
燕澜此刻万分后悔,她先前追问时,搪塞过去便是了,为何要因?为难为情,直接将古籍拿给她看?
铃铛再次响动?。
姜拂衣歪七扭八的字:“大哥,有件不?是很确定的事儿,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我现在其实?不?想说,但又怕之后你怪我瞒着你。”
燕澜已经?被影响到?了:“和什么有关?”
姜拂衣:“我爹。
燕澜松了口气:“不?想说就不?说,等确定之后再说不?迟。”
说起?来,燕澜也?有件不?确定的事儿,犹豫着要不?要先告诉姜拂衣。
他怀疑魔神,身怀他们巫族的血脉。
因?为魔神占据刑刀肉身,使用的好像是巫族秘术,燕澜望向他时,才会有种熟悉感。
熟悉的是秘术逸散出的灵力。
若魔神真?是他们巫族人,那?他对怪物和封印都如此了解,便是有理有据。
但燕澜难以置信,也?不?敢相信。
巫族身为神使,竟出了这?样一个监守自盗的叛徒,该怎样向天下人交代??
当然,燕澜无法仅凭一个秘术,就做出肯定的判断。
如今当务之急,是他要尽快养好病,先搞清楚飞凰山是怎么回事。
以免姜拂衣身陷危险,而他束手无策。
燕澜服下一颗丹药,摒除一切杂念,盘膝而坐,捏起?手诀,开始闭目养神。
*
数日后。
神都,闻人世家。
花厅内站着好几位老人家,都是自小伺候闻人不?弃的家仆。
真?言尺缓缓敲着掌心?,闻人不?弃极具压迫感的开口:“你们年事已高,但多少有些修为,我待你们不?薄,丹药从不?少给,至少还?能保你们几十年的命和安稳。可是,一旦被真?言尺敲过,你们这?些身子骨,是真?的经?受不?住。”
家仆们接连颤巍巍跪下。
“家主,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
“我从前在您身边伺候,后来去养鹿了,我哪里知道……”
闻人不?弃由着他们七嘴八舌的求饶。
许久,他走到?那?个养鹿的家仆面前,伸手在此人肩膀一摁:“你知道。”
那?家仆打了个哆嗦。
闻人不?弃道:“我少年时,你和他们一样,都在我身边伺候我的饮食起?居。你刚才提,我才想起?来,在我的记忆中,你是因?为偷了我一件法器,才被我扔出去养鹿。”
不?对劲。
他的人,竟然会贪一件法器。
若真?贪图,依照他的性格,该逐出去,不?会留着养鹿。
这?段记忆是假的。
“我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你怕什么?还?是我父亲抹去了你的记忆,需要我敲打你一下?”
家仆忙磕头?:“老家主并没有抹去我的记忆……”
说完这?话便知道瞒不?住了,哽咽道,“但是老家主告诫过我,若非万不?得已,不?可以告诉您,那?是害了您……”
闻人不?弃冷冷道:“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说!”
家仆艰难起?身,长叹一口气:“家主,您随我来。”
家仆领路,来到?宅院西北角的一处楼房前。
闻人不?弃驻足于楼前,微微蹙眉,这?是他父亲从前的小书房,以往需要清净时,喜欢来此。
父亲过世之后,他曾来过一次。
家仆推开门:“这?其实?是您从极北之海回来之后,特?意挪出的一个小书房。”
闻人不?弃走入内,楼内陈设简单,几个书柜,一张书案,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家仆来到?里侧的墙壁前:“老家主生前设下的封印,估计已经?松动?了,而以家主现如今的修为,应该能够解开,您试试吧。”
他不?提,闻人不?弃根本不?会在父亲的书房里施展术法。
此时凝神感知,才发现这?小书楼内的气息流动?,确实?有一些不?对劲。
而父亲去世之前,也?是半步地仙境界,设下的封印,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开。
闻人不?弃边解封印边问:“你方才说,我去过极北之海,何时去的?“
老家仆回忆:“六十多年前,您因?对鸢南之战有所怀疑,前往极北之海……”
“鸢南之战?”闻人不?弃更不?理解。
闻人氏当年提议攻打巫族,说怕宝物落在他国之手不?过是对外的借口,其实?还?有更深的理由。
他们家老祖深信巫族包藏祸心?,却又拿不?出证据,决定先下手为强。
老家仆继续道:“您是孤身去的,当时没说去哪儿,音信全无两三年,老家主派人四处去找,几乎愁白了头?。有一天夜晚,您突然又自己回来了,拿着一柄剑,见着老家主的面,立马跪下求他敲您一尺子,说您好像被人下了失忆咒,外出游历的事儿全忘了,老家主气恼不?已,连着敲了您三尺,才让您重新想了起?来。”
闻人不?弃:“然后呢?”
老家仆说道:“您恢复记忆之后,却没交代?这?些年的经?历。只说想要改名,从闻人弃,改为了闻人不?弃。之后,您就腾出了这?座小书楼,从弱水学宫里搬来大量古籍,以及有关法阵、封印的书册……”
轰隆隆!
屋内一阵摇晃。
闻人不?弃终于解开了封印。
一瞬间,书房内变得光怪陆离,墙面倾倒,又快速重建。
待一切重新稳固,竟然呈现出一方广阔巨大的空间。
头?顶是模拟万千星象的星盘。
下方则环着几十个厚重的书柜。
中间的竹简更是堆积成?山。
闻人不?弃心?头?如同遭受重击,下意识朝头?顶的星盘挥了一下手。
只见无数闪耀光芒的星子从星盘飞下,在头?顶不?断排列组合,构建出一幅七境九国的大地图。
其中有十几处地方,星光尤其明亮。
极北之海、天渊裂隙、温柔乡、无垢峡谷、飞凰山……
老家仆道:“那?些年您废寝忘食,整天都在推算,时时都在念叨,还?有哪里?该怎么斩断极北之海和它们的关联?您好像在解题,逐渐陷入了死胡同里,停滞不?前。于是瞒着老家主偷跑去了万象巫,想去偷看巫族的古籍,但却失败了,万幸从剑笙手中捡了条命回来……老家主再也?看不?下去您如此疯魔,担心?您迟早因?此丧命,便趁您识海受伤,忍痛将您去往极北之海以后的记忆,全部篡改。然而几经?犹豫,还?是选择留下这?座书楼,毕竟是您数年来的心?血……”
闻人不?弃仰头?望着星盘,面色惨白:“那?我的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