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陆黎离开这片空间后, 谛伊表情扭曲地抽搐了一下,看似下一秒就要被躯体意识剔除出去。
但剔除进度条每每爬到99.9%的时候,他就靠着最后一点执念, 愣是跳过了最后0.1%, 让进度成功从零开始。
不过, 这也只是暂时性的延缓罢了。
时隔万年后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他看上去比过往平静了许多。
谛伊挥手散去这片空间,眨眼间他便回到了那个人类原本身处的房间内。
他脱力地往床上一躺, 眼眸涣散地看着天花板上弯曲的纹路。
意识模糊之间,过往的记忆却又一次如同走马灯一样浮现在了眼前,像是对他过往愚蠢的又一次审判。
造物者对于第一个人类,原本是存在偏爱的。
和创造其他异族不同, 那些强大的异族们, 继承的特性往往都是数十甚至上百个之多,不同特性的有序组合之下, 幻化出了成百上千各具特色的种族。
从最开始编号的000, 到最后的999,这一千个异族之间相辅相成, 互相依赖,而又互相克制。
一切本该就在这里结束。
但最后留下的两个特性,无法融入到任何一个种族之中。
而仅仅以两种特性来进行创造,又使得这第一千零一个种族,显得格外脆弱和特别。
比起创造其他种族时大手一挥的熟稔, 第一个和第二个人类的诞生,是一场精挑细选、亲手雕琢的青涩和认真。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 谛伊依旧记得,他诞生的那一天, 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造物者垂落下来的长发。
此时的造物者,似乎幻化为了精灵的模样,指尖变出了一根藤蔓,逗旁边的小花灵玩。
然后他俯下身,长发垂落,眼眸中带着一丝惊喜,说了句话。
谛伊那时懵懵懂懂,意识尚不能完全掌控身体。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试图触摸那缕落下的发丝。
还没等他碰到,造物者便已经离开了。
他一点一点控制着身体,缓慢地坐了起来,好不容易觉得能够开口说话了,却只看到长长的道路尽头,只剩下了那位离去的背影。
或许到今日,他才恍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一次预示吧。
预示他永远也无法追上那个人的脚步。
在灵魂剧烈撕扯的疼痛之中,谛伊的意识终于被彻底驱逐出了那具躯体。
他和躯体的原主人,在99.9%这一临界点,僵持了差不多快一天了。
预留下的记忆碎片已经没能被第二个人捡到,一旦被完全驱逐出去,就意味着他将彻彻底底地消亡在这个世界中。
临到最后,还是没能再见他一眼。
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灵魂化为微不可察的碎片,抽离出身体,静静地往上,飞出了那栋隐蔽的安全屋,失去方向游荡在街道上。
按照常理,这种微弱且不完整的离体魂魄,最多游荡十分钟,就会破碎——
然而,没碎成。
九分多钟的时候,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扛着巨网鬼鬼祟祟,一网直接把谛伊给捞了起来。
其动作之熟练,明显有着多年捕鱼经验。
“不错啊,”飘在旁边随时准备做场外指导的盛烟夸奖道,“我还担心你捞不准,没想到这动作还有模有样的!”
乐逸拉了拉头顶的帽子,忍不住吐槽:“我捞的这么准,你就一点不知道原因吗?”
盛烟眨了下眼睛:“哎?我怎么知道捏?”
乐逸幽幽道:“还不是你天天使唤我去余凉的池塘里偷偷捞鱼吃。”
盛烟:“你不也吃了吗?”
“我吃什么鱼都可以,街上买的鱼不香吗?”回想起往事,乐逸完全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结果你非说余凉池子里捞出来的鱼更好吃。”
虽说余凉也同意了,但是每次捞鱼的时候,这位i鱼总会躲在一颗水草后面,露出一对眼睛,目光幽幽地望着这边。
如影随形的视线,直接给乐逸搞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和人鱼生活久了,这些鱼身手格外敏捷,每次捉鱼都是一场大战。
多几次后,乐逸觉得自己都能发展网兜成为武器了。
捞上来的鱼,送到木桃那里烹饪一下,最后基本上都进了组织成员的肚子里。
而唯一钦定捞鱼工乐逸,已经练就了将普普通通捞鱼网兜舞的虎虎生威的能力。
——这也是祁知辰为啥把捞谛伊的重任交给他的原因。
“这应该是捞到了?”盛烟凑过去,看着特制网兜里脆弱的灵魂,“接下来怎么办?要拿个航空箱装起来吗?”
“又不是绑架流浪猫,拿啥航空箱。”乐逸习惯性吐槽道。
他翻出来按照祁知辰要求从屋子里拿的碎花小口袋,熟练地把灵魂一塞,然后收好袋口往包里一揣,就打道回府了。
盛烟多问了句:“这样就行了?”
“流肆大人说这个灵魂虽然傻,但傻魂有傻福,比较坚实,不容易散。”
乐逸是听到什么就按着去做,从来不会多想,当然也没有那个脑子。
盛烟飘在旁边,两人一起才传送回了领地。
盛烟问:“这猫——这魂放哪?”
乐逸看了眼手机短信,愣了下,然后把碎花小口袋从包里掏出,找了个没人的浮岛,挖了个坑,把碎花口袋解开,袋口朝下抖了抖。
他也看不太清楚灵魂的模样,总之多抖了两下,确认应该没有残留后,按照嘱托,认认真真地把坑用土给填了回去。
一旁围观的盛烟:“……”
是她跟不上潮流了吗?
现在都流行埋魂了?
谛伊离开之后,床上的戚觅意识挣扎了一番,最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时还有些茫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梦境之中,或者遇到了所谓的鬼压床。
无法清醒,无法动弹,一直到一股灵魂上的撕扯感在脑海中迸发开,他才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自己依旧躺在入睡前的床上。
戚觅揉着额头,从床底扒拉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时间。
睡前是晚上十点。
一觉睡醒,变成了晚上九点。
戚觅又看了眼日期。
很好,是第二天的晚上九点。
刚醒来,大脑一时间还有些混乱,他定定地坐在原地,有些失落地摸上自己的心口。
是错觉吗?
总觉得那股一直以来纠缠自己的疯狂和执念,在这一刻忽然减轻了许多。
那份继承来的记忆,虽然依旧清晰,但总觉得失去了灵魂,变得像是一部剧情并不精彩的电影。
戚觅甩甩头,以为是自己最近与污染接触太多,受到了影响。
无论这份记忆出现了什么变化,他现在早就回不了头了。
自从记事开始,他的每一个梦境,每一次恍惚时的浅眠,都会被记忆中破碎的画面和浓郁的情感围绕。
他过往的生命完全依托于这份记忆存在,他如同一颗草,扎根于记忆这份土壤成长。
哪怕后来,土壤更换,已经长成了的他却再也无法摆脱这份影响了。
更何况,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戚觅平静地走出房间,拐了个弯,进入走廊墙壁上突兀出现的一个通道。
沿着漆黑一片的通道走了不知道多久,他才似有所感地站定,往前面前依旧是混沌一片的黑暗。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比起之前位于结界内的大楼又多了不少的污染裂隙静静悬浮在半空之中。
稍小一些的裂隙源源不断被更大的裂隙吸收,每多出一些空隙,就会有更多的裂隙补充进来。
这段时间世界难得的平静,原来是都攒在了一起。
准备着拉一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