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什么?
祁知辰也想知道。
他为什么要大半夜, 把自己变成一个荧光小人,还得绞尽脑汁解释自己不是自己,以及自己没有杀自己——这样一个哲学问题。
难道是昨天拿来上供的洋葱在冰箱里放太久了, 不够新鲜了吗?
成也分体, 败也分体。
用起来的时候, 倒是很顺手,一不小心,就会酿成惨案。
祁知辰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种场景了。
笑也不合适, 哭更不合适。
解释的话——
他在犹豫,要不要向申光乐表明真实身份,抑或是临时编个合理的理由糊弄过去。
祁知辰忧愁地错开身,躲过申光乐猛然刺过来的利刃。
天使落下一根羽毛, 便在身前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
因此他顺带着还分神思考了一下, 这攻击还算不错,应该是练过的。
锋利的利刃闪着寒光, 申光乐此刻眼眶居然红了。
他握住刀刃的那只手臂上, 根根青筋浮起,另一手手指死死地掐在了掌心, 用力过大甚至渗出了丝丝鲜血。
“我要杀了你——”申光乐声音都有些嘶哑,他缓缓地转动了利刃上某个特殊的按钮,眼神里透露着鱼死网破的决然,“我绝对要杀——”
啪!
纯白色的攻击快到肉眼几乎无法看清,在击中屏障的一刻, 甚至划出了丝丝火花。
巨大的反冲力猛然传来,霎时间利刃便被拍飞到了屋子角落里。
不太对。
祁知辰没想到申光乐反应会如此强烈, 已经到了近乎于失去理智的状态。
他连忙灭了自己浑身亮闪闪的光芒,也没有遮挡容貌, 一把扣住申光乐的手腕,阻止他近乎不要命的攻击。
祁知辰抬高了声音:“冷静点,我没死。”
也就是这一刻,申光乐另一只手不知道何时摸出了把藏在指缝的刀片,看样子准备给自己手腕来一刀狠的。
这和他的异能有点关系。
他本着鱼死网破的打算,已经豁出命了,就在情绪达到顶峰的那一刻——
这熟悉的脸。
这熟悉的声音。
申光乐的表情一下子空白了。
他看上去像刚烧开叫了两声又突然被浸泡在了冰水里的热水壶,上头的情绪一时间不上不下,脑子比浆糊还要混乱。
“你——”他盯了两秒正版祁知辰的脸,又扭头去看卧室地上那个,然后再次转过头来,眼睛瞪得像个铜铃,“你到底——”
“不是双胞胎兄弟,不是易容术,也没有什么科研怪人克隆体。”
祁知辰赶在他之前冷静否决了一切天马行空的猜测:“不是幻觉,没有人给你下药,也不是什么高科技新型投影装置。”
申光乐好几次想要张口质问,都被堵了回去。
手里原本充满了杀意的刀片,此刻是举起来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祁知辰看到他的表情从决然无畏的杀气腾腾,到怀疑人生的五雷轰顶,最后停留在了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人生仿佛被颠覆了的恍惚。
啊,这微妙的愧疚感。
祁知辰叹了口气:“火之高兴这个网名,还是我给你取的。”
他觉得申光乐还留有不少怀疑,尝试着说了几件只有他俩才知道的事:“大二那年夏天,你还试图给我织一件冬天穿的毛衣,但是忘记给头的地方开个口,洗了一水后毛衣缩了三个码,后来被你拿去给楼下小橘做窝了。”
申光乐:“……”
申光乐犹疑片刻,然后沉声问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上来了,我就相信。”
“……”祁知辰心想,以前没觉得申光乐这么难忽悠。
不过也是,能在大学繁忙的课程、学生会兼职、社团活动、外出兼职家教赚钱以及自行成立返祖者论坛这些事情中达到一个完美平衡的人——
除了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外,肯定还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坚定心性。
于是祁知辰点头:“你说。”
申光乐语气严肃:“从学校小门出来后往地铁站的那条路,到底是往左拐还是往右拐?”
“……”
很好,触及了知识的盲点。
祁知辰冷静回答:“往人多的地方拐。”
别问,问就是他每次都是跟着人群走的。
祁知辰觉得也不能怪他,因为他们学校出门那条路弄得极其气派,还搞了个顶,感觉就像是从室内往室外走。
而这种室内外转换往往是他方向感最差的时候。
基本上别说东南西北了,向左向右都搞不清楚。
跟人群走其实很好,至少四年来没怎么出过错。
唯一一次意外就是另一条路上奶茶店和游戏搞联动,导致他跟着排了半个小时的队,还纳闷什么时候宠物店都这么热门了。
听到他的回答,面前的申光乐看上去,不像是获得了正确答案的样子。
祁知辰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把人打晕然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突然间申光乐将利刃一收,目光炯炯:“——原来真的是你啊!辰子!”
祁知辰:“……”
原来你是靠回答不出来才认出来我的吗?
申光乐一下子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甚至还有点欣慰和激动。
他倒是格外自来熟地往沙发上一坐,非常认真地看着祁知辰的双眼:“辰子。”
每次他这样喊,祁知辰都觉得自己像个水果:“怎么了?”
申光乐:“以前的誓言,还算数吗?”
祁知辰纳闷:“誓言?”
申光乐眼神格外深情:“苟富贵,勿相忘!”
祁知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申光乐跟在博物馆里欣赏什么珍惜藏品一样,凑过来左看看右瞧瞧。
申光乐倒是非常有游客品德,没有上手去摸,一边看一边小嘴叭叭:“天啊这光圈,形状这么圆润,颜色还这么高级,你是不知道有的天使返祖者,头上顶着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我还见过顶个爱心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天使。”
“你的翅膀居然这么大,而且好完整,形状也非常好看,哇这羽毛,羽毛也太多了一层叠着一层,你是不知道,对于天使来说啊,羽毛可是衡量力量和身份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了,目前出现过的天使返祖者,基本上八成都是秃毛鸡,还得靠外力拿胶水搞点鸟毛粘上才行。”
祁知辰:“……”
错了,错的非常离谱。
天使头上的光圈其实什么形状都可以有,这玩意说实话是个小的便携储物装置,弄成圆的只不过是方便。
初始设定就是圆的,谁没事去改这个形状,其他的也不好看啊。
至于羽毛,羽毛长不出来,多半是营养不良了。
毕竟天使的食谱还比较特殊,按照人类常规吃饭方法,八成都会缺点必备元素,掉毛那不是很正常吗?
申光乐叭叭完一大堆,又是欣慰又是忧虑地问道:“辰子,你有没有去检测过血脉浓度啊?”
祁知辰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等耳边嗡嗡嗡声音听了,才回过神来:“什么?”
申光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你该不会是今天才返祖的吧?”
天啊,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申光乐在心理无声痛苦哀嚎,心中充满了愧疚,是那种晚上醒来都要打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在他的印象中,祁知辰一直是个看上去高冷不可攀,实际上本质非常友善的一个人。
虽然给别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只要认真相处一段时间,就能发现,这个人其实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突然间发现自己长出了翅膀和光圈,肯定很不安,很害怕,在惶恐间扇了一下翅膀,一不小心就顶穿了天花板。
那个时候祁知辰肯定害怕极了。
自己做了什么?
申光乐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自己居然砸门,而且还拿着刀对着他。
可怜的辰子,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内心肯定很害怕。
申光乐顿时眼泪汪汪:“辰子,我对不起你啊呜呜呜。”
祁知辰:“……啊?”
怎么了?
事情怎么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刚刚不是还在讨论返祖的问题吗?
愧疚到一半,申光乐那在今晚接收了过量信息脑子终于缓慢转动起来。
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具“尸体”,也不旁敲侧击什么了,直接就问道:“辰子啊,房间里那个是什么啊?”
房间里的分体,被申光乐惊慌失措地翻了个身后,静静地躺在那里。
窗户没关紧,晚风溜了进来,掀起了窗帘,放进一缕月光照在了分体身上,使得它看上去像一个安静的睡美人。
祁知辰沉默了好一会,才平静道:“同事给的,为了帮我隐藏身份。”
“隐藏?”
申光乐琢磨着这这两个字,猛然间瞪大了眼睛:“辰子,难、难道你要死遁吗?比如把这栋楼烧了,然后留个尸体下来?那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烧的时候可以只烧这一层吗?我楼上还有点东西没拿……”
“不是,”这两个字,祁知辰几乎都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想多了,特定情况下,这具身体也是可以控制的。”
比如变成了千面或者变成了幽魂这种能附体的种族。
申光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而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非常担忧道:“辰子,你刚刚说的同事……难道你已经加入某个组织了吗?”
祁知辰点点头:“嗯。”
“特异局,还是返祖者联盟?”申光乐紧张地问道。
这两个组织是目前规模最大的组织了,以祁知辰这种看上去血脉浓度就很高的样子,怎么也得进个大厂——大组织。
祁知辰:“都不是。”
“啊?哦哦哦其实也不错,小组织有小组织的好处。”
申光乐看上去更加忧虑了,那模样宛如在规劝一个进了传销的同事:“那是哪个组织啊?其实我对返祖者的组织了解还挺多的,你应该还是新人,才进组织没多久,我帮你打听下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祁知辰:“……”
又来了。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
谎言套着谎言,最后套成了一个球。
祁知辰缓慢道:“相亲相爱一家人。”
申光乐:“啥?”
祁知辰双手抱在身前,神情平静,在身后收拢的羽翼衬托下,头顶光圈散发着温润的光芒,看上去宛如神明一般的圣洁,说出来的话也莫名有信服力。
他缓慢道:“我们的组织叫……相亲相爱一家人。”
申光乐:“……”
申光乐在这一刻看上去居然非常的无助。
但祁知辰那副圣洁不容侵犯不容怀疑的姿态,使得他所有的疑问都被咽了回去,勉强道:“非、非常有亲和力呢,哈,哈哈,看来你们组织里的人,都和家人一样,友好相处,哈,哈。”
说是这样说,申光乐也没相信,这就是真实的名字。
他猜想,八成是一个隐世的神秘组织,为了不过多暴露身份,暂时用的名字而已。
为什么会往厉害的隐世组织猜呢,因为以申光乐的经验,他这位朋友,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天使返祖者,血脉浓度肯定高的吓人。
而且那具尸体——那具用来伪装的身体,同样不是普通组织能拿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