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公主在我死后,还令人去了桐乡,污蔑爹下狱,爹在狱中受尽折磨,神志不清。我成为姜梨后,因姜梨的外祖父在襄阳,便想法子去了襄阳一趟,知道了爹的境况,为给爹平反,就带着桐乡百姓和爹上燕京城告御状。后来爹就一直留在了燕京城,九月姑娘也治好了爹。”
姜梨叹了口气,薛昭被永宁公主关的时间太久了,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永宁公主也没与他说过,所以薛昭根本就不知道薛怀远在桐乡受了多大的苦。
姜梨又把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同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复仇的事情说了一遍给薛昭听,薛昭听完,又惊讶又愤怒,五味杂陈,末了,道:“他们可真是狠毒,姐姐……你在姜家,受了不少苦吧?”
“爹?”薛昭明白,姜梨说的是薛怀远,他吃惊地问:“爹也在燕京?”
虽然姜梨说得轻描淡写,但薛昭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自己姐姐本来从来就是无拘无束的,如今踏入高门,自然就要忍受许多规矩,怕中途还有人想算计害她。
“是。不过我在暗处,是爹来写的状纸。”
“我没什么,姜家人都还不错。”姜梨不想让薛昭知道不好的事情,只问:“倒是你,当日我只知道你被匪寇所杀,还将你安葬在烟雨楼。直到我死之前,永宁公主在告诉我,是京兆尹将你的行踪告诉她,她才杀了你。”
薛昭问道:“所以,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如今被人状告处刑,是你做的?”
薛昭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大吃一惊,随即道:“那一日我的确是寻京兆尹,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和永宁公主是一伙的,只是我没有死,我被打昏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公主府的私牢里。我后来知道是永宁公主干的好事,恨不得杀了她替你报仇,可惜实在做不到。我想,她也许是为了激怒你,让姐姐带着恨意和不甘心死去,才故意这般说的。”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姜家的二小姐。当时的姜二小姐住在青城山,我便想办法回京,为的就是回到燕京城,找机会报仇。”
姜梨点头,那具和薛昭一样的尸体,看来也是永宁公主动的手脚了。
已经是第二次听这种事,姬蘅还是忍不住微微凝眸,抓着姜梨的手微微收拢。薛昭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混账!”
她看着薛昭,心中又涌上了巨大的悲恸,“如果我早知道你在公主府的私牢里,一定会比想办法把你救出来。不会让你在里面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连……”她看着薛昭的腿,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阿昭,我现在已经不是薛芳菲了,我是姜元柏的女儿姜梨。当时沈玉容和永宁公主算计我,害我失了名声,只得留在府中,永宁公主想要给我下药,令我油尽灯枯,被我发现端倪不成,就勒死了我。”
薛昭却朝她笑了笑,道:“姐姐,我说过了,我还有一条命在,在我看来,上天已经很眷顾我了。我本以为我就会这样无人知晓地死在公主府的私牢里,和私牢里的其他人一样,没想到还会被人所救,更没想到如今还能遇到姐姐,爹也在燕京城,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还是给咱们薛家留了一条生路,没有赶尽杀绝。人人都说苦尽甘来,咱们受了苦,以后的日子,定然都是好日子吧!”
他的问题实在太多,可见真是有许多不解想要问清楚自己。姜梨笑中带泪,只道:“没事,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他惯来豁达潇洒,连这种事都能笑着说出来。他越是如此,姜梨就越是难过。
“姐姐!你真的是姐姐!”薛昭道:“外面的人都说你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恍然道:“你是不是易容过,可是怎么成了姜家的二小姐?这些日子你怎么样,是不是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害死了你?还有爹,爹你去看过吗?他知不知道我们的事?”
“姐姐,爹知道你的身份吗?”薛昭问。
“阿昭……”姜梨哭道。
姜梨一顿,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说,不过,就这几日,我也打算与爹坦诚了。”
“姐姐!”薛昭喊道。
“姐姐,你说的话,爹一定会相信你。虽然你现在变成了姜家小姐,有些难办,但至少咱们一家人都还在燕京。我也想去见见爹,我可不可以去见爹?”
而且她说话的神态,实在是和薛芳菲太像太像了。如果姜梨不说,薛昭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巧合,但当姜梨说明自己的身份,再看那些蛛丝马迹,就都成了不容辩驳的证据。分明是陌生的眉眼,但薛昭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姐姐又活过来了,她温柔地包容自己的淘气,与他说如何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这副样子,薛怀远看了,定然会难过,但比起薛昭的死讯,薛怀远知道薛昭还活着,更多的只怕是高兴。姜梨就看向姬蘅,问:“可以让阿昭去叶府吗?”
信!怎么不信?她说的那些事,本就是曾经真真正正在他身上发生过的。包括他的那些习惯,旁人若是想要查他,却也查不到他心里的想法。那些年他姐弟二人谈心的对话,到现在姜梨却能一字不落地说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可是过目不忘!
姬蘅道:“可以,我让文纪护着他去。”
阿昭似哭似笑地看着她,过了好一阵子,突然道了一声:“……姐!”
薛昭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姬蘅,刚看到姜梨,知道自己姐姐还活着,沉浸在狂喜和激动之中,竟然忽略了方才的所有话,姜梨都是当着姬蘅的面说的,没有隐瞒。
直到姜梨看见他掉了一颗眼泪,她停下了说话,问:“你现在信了么,阿昭?”
薛昭问:“大人早就知道了姐姐的身份了?”
阿昭的眼眶不知不觉已经红了,他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盯着姜梨,仿佛强烈抑制着激动。
姜梨点头:“他知道,报仇的时候,他也帮了许多忙。”
她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中途甚至都不停顿,那些事情像是深深地镌刻在她心里一刻也没有忘怀一般。随着她说得越多,屋里几人的眼前似乎可以看到薛昭从小到大,从一个幼童到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模样。
薛昭刚想说什么,目光落在姜梨和姬蘅握在一起的手上,目光闪过一丝困惑,然而他什么都没说。他其实还想问一问姜梨和姬蘅是什么关系,看样子,他们二人的关系匪浅。来国公府这么长时间,薛昭就只见过姬蘅一次,那一次的冷淡和这一次的温柔,却是截然不同。
“你喜欢吃桂花糕,喜欢喝青竹酒,最喜欢去桐乡张大叔的酒馆,你平日里出门总是带着一串铜板,一锭银子。那银子是你从赌坊里赢来的彩头,从不肯用,说是攒够了五十两银子,就去买一把宝剑。你喜欢我给你做的靴子,不喜欢爹买的笔墨,自小你就跟我亲……”
是因为自己的姐姐吗?
薛昭慢慢地睁大眼睛,他知道姜梨说的话是真的,那件事,也的确没有第三人知道。却因为生死攸关,在他脑海里记得格外清晰,到现在还不能忘怀。
那姐姐呢,她是如何想的?
“你五岁的时候,同我去树林里,陷入了沼泽,是我把你救上来的。当时我们二人都以为活不了了,最后还是侥幸捡了一条命。父亲不让我们去树林里玩,所以回去后,我们谁也没有对父亲说起此事,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姬蘅在眼前,薛昭也不可能问出来。姜梨看着薛昭的腿,道:“阿昭……你的腿……”
薛昭怔住,他的确有一块胎记,那胎记在他大腿内侧,自小就有,除了家人以外,旁人应当不知道。但这也没什么,他被送到国公府后,治伤的时候也许被人看到。
“站不起来没什么的,”薛昭道:“我之前一直想有朝一日能站起来,甚至在夜里躲着司徒大夫练,不过是因为我以为从此以后,就只有爹和我了,倘若我不能站起来,谁来照顾爹,总不能让爹来照顾我。但姐姐还活着,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我们一家人还活着,就很好。”
“你身上有一块圆形胎记。”姜梨道。
他真心实意地显出满足的情态来。
“我不认识你……我的姐姐,已经死了。”薛昭看着她,愣愣地回答。
姜梨其实还想与薛昭多说一阵子话,她实在是对这个弟弟有太多的话要说了,然而姬蘅打断了他,姬蘅道:“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你不相信我,是吗?”姜梨轻声问。
姜梨看了看天,她今日在国公府呆的时间很长,要是再待下去,等回到府中时,说不准天都要亮了,夏日天白得早,要是被人发现可就糟糕。
面前的姑娘是陌生的姑娘,薛昭绝对没有见过这位小姐,而他的姐姐,只要薛昭想起来,便觉得心痛至极。在私牢的时候,薛昭就已经知道了薛芳菲死去的事,可怜他的姐姐,被那一对奸夫淫妇所害,还要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
薛昭也明白过来,就道:“姐姐,你快走吧,如今你是姜家的小姐,姜家要是知道你夜里出行,可不是一件小事。”
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姬蘅伸手握住他的手,姜梨稍稍安心了些。阿昭却如遭雷击,盯着姜梨,半晌才道:“你……你在说什么……”
其实他也困惑,自家姐姐虽然从前也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偶尔还会同他一起胡闹,但也不至于深更半夜的去陌生男人府上说话。不过即便如此,薛昭也仍然相信,姜梨和姬蘅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是因为他相信姬蘅是正人君子,而是相信薛芳菲不是那样的人。
姜梨见他仍然疑惑的模样,就知道薛昭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话,她又说了一遍:“阿昭,我是薛芳菲,是你的姐姐。”
“好。”姜梨知道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就站起身道:“阿昭,我改日再来看你。你去见父亲那一日,提前让人告诉我,我同你一起去。你在我身边,我才好同父亲说明我的身份。”
他有些不明白姜梨的话,姜梨看上去分明年纪比自己更小,为何要说自己是姐姐,而且刚认识就让自己叫她姐姐,也太自来熟了。
薛昭笑了:“放心吧,姐。”
薛昭愣住了。
姜梨又好好嘱咐了一遍薛昭要注意什么,她叮嘱的时候,更是和薛昭记忆中的薛芳菲一般无二,薛昭笑着全应下来,姜梨这才和姬蘅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