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她看见姬蘅的扇子,多了一只扇坠。正是自己先前送给姬蘅的那只,血色的蝴蝶追随者扇子上的金丝牡丹翩飞,几乎让人沉醉了。这样一把杀人的利器,看起来越发缠绵悱恻,动人心魄。
“本宫等不及,况且这也没什么不对的。总之他现在辞了官,和本宫一样只是庶民。且全天下的人都晓得他和本宫的关系了,倒也不必避讳,本宫和他在一起,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再没有任何借口可以阻拦了。”她说。
姜梨就笑道:“国公爷开始用这扇坠了啊,倒是很相配。”
“殿下想去看沈大人?”梅香迟疑地道:“是不是应当再过一段日子……”
姬蘅收回折扇,也看了看那只扇坠,称赞道:“你的手艺很好。”
她从床榻上跳下来,道:“梅香,本宫要去沈府一趟。”
“多谢。”姜梨笑道:“能得国公爷一句夸奖,感觉很值得。”
永宁公主心神不定,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身份地位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唯一有的就是沈玉容。倘若沈玉容也因为这件事离开她,那她费尽心机,在沈玉容身上付出了这么多,究竟收回了多少呢?
姬蘅笑了笑。黄昏之中,晚霞迷离,灯火明亮,让他的脸看起来忽近忽远,眸色也褪尽了深处的凉薄,变得温柔起来。
他只怕会因此怪责自己。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姬蘅问,“关于永宁和沈玉容之间。”
而沈玉容骨子里是个十分自傲的人。
“成为庶民以后,属于他们的,王孙贵族的特权就应当瓦解了。”姜梨道:“薛县丞已经醒了过来,我想,是时候让薛芳菲和薛昭的案子重见天日了。”
永宁公主能看得出来沈玉容对于权势的野心和渴望,但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沈玉容自己有本事有才华,想要实现他的抱负,是很正常的事。但如今因为自己蒙羞,主动辞官,这对于沈玉容来说,不仅是身份上的转变,还在他的自尊上狠狠踩了一脚。
“你要开始反击了么?”姬蘅饶有兴致问:“以什么身份?”
但沈玉容不一样。
“不必我的身份。薛县丞是薛芳菲父亲这一点,便足以令所有燕京人关注,我要做的,无非就是帮他一把,这也理所当然,毕竟桐乡一案,也是由我出面。有一个海棠,一个萧德音,人证俱在。薛昭的案子要难办许多,因为当初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但是,没有证据,就想办法弄出些证据。当其他证据确凿的时候,没有人会去一一求证新的证据,不是么?”
她愤恨的同时,心中又划过一丝不安。对于永宁公主而言,无论是贬为庶民,还是住在这间客栈,都只是暂时的。只要等成王当了皇帝,过去的一切都不作数,她还是公主。因此永宁公主的心里,始终是留着一线生机,不让她彻底绝望。
她的眼睛映着灯火,本该明亮,却变得晦暗起来。就像是存在心底的秘密,让人无法深究。
永宁公主闻言,怔了片刻,才道:“是本宫连累了他,若不是李显那个混蛋……他又何至于此!”
姬蘅道:“考虑得很周全。”
“说是今日一早辞官的,还有李显也辞官了。不是皇上的圣旨,想来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还有一件事,就是姜幼瑶。”姜梨问:“国公爷可否告诉我,永宁公主把姜幼瑶藏在了什么地方?时机成熟,姜幼瑶的存在,也能为永宁公主的罪行,再加一等。”
“什么?”原本还恹恹的永宁公主一震,道:“他怎么会突然辞官?”
姬蘅道:“在她的私牢,你要进去,并不容易。倘若永宁出事,成王会第一时间一把火烧了她的私牢。里面有太多关键人物,必须斩草除根。”
永宁公主被贬为庶民后,她的公主府里的婢女也不再属于她了,而梅香却是一致跟在她身边的。梅香进门后,将门掩上,走到永宁公主面前,轻声道:“殿下,奴婢刚刚从外面听得消息,沈大人辞官了。”
姜梨道:“国公爷……”
门口有了响动声,她坐起身一看,梅香从外面走了进来。
“又想要我帮我?”他唇角一勾,方才的柔和便瞬间变成了勾人的妖冶,他凑近一点,姜梨能看得清楚他眼角的红色泪痣,他道:“上次是扇坠,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永宁公主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只想着等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人来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梦,她仍旧是无人敢轻慢的公主。
“国公爷想要什么?”姜梨问,“若我力所能及,我定会做到。”
这大约不是真的。
“我不喜欢找别人讨要,”姬蘅挑眉,“我喜欢别人主动送上。你既然要我帮忙做事,如何讨我欢心,就是你要考虑的事。”他的语气十足傲气,也让人难以拒绝。
说来也可笑,当年她嘲笑薛芳菲,不过是小吏的女儿,身份低微,可以任她践踏侮辱,如今她却是比薛芳菲还要不如,成为了庶民。
“那我想想。”姜梨心领神会,现在她不觉得姬蘅喜怒无常了,但他大约是有些恶趣味的。
她成了庶民。
姬蘅托腮看着她,突然道:“你对薛家,真是仁至义尽啊。”
因此,从被安顿到这里到现在为止,永宁公主一步也没有跨出过这间客栈。因她一出去,看见外面那些人看她的眼光,她便会忍不住想要让人把他们抓起来砍掉脑袋。可如今她的身份,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这些事了。
姜梨怔了怔,道:“国公爷不觉得,薛家很可怜吗?”
成王大怒,当即给了永宁公主一巴掌,两人不欢而散。
“可怜?”
“我若是告诉大哥,大哥也不见得会让我得偿所愿吧!”永宁公主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到:“皇上的圣旨都下了,母妃都没办法的事,大哥还能怎么办?说不准还会为了安抚李家,让我在那之前就不要这个孩子!大哥说得冠冕堂皇,却不知我到底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你若是有本事,坐上那个位置,我和母妃又何至于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薛家落到如此地步,薛芳菲固然可怜,但若非因为她的蠢笨识人不清,也不会引狼入室,没发现枕边人包藏祸心,甚至害了自己家人。”姜梨低下头,“沈玉容、永宁公主有罪不假,可是薛芳菲,怕并不是全无错处吧?”
因此,对于永宁公主这个罪魁祸首,成王也是颇有怒气。他还指责永宁公主:“既然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本王,还要执意嫁给李显,你不知道李家惹不得吗,还敢如此狂妄?”
姬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向来对死去的人不会这样苛刻,怎么对薛芳菲单单如此?”
永宁公主一辈子也没住过这般破旧的客栈,当即就要找成王换地方。成王怒气冲冲地斥责了她,因为永宁公主在金銮殿上的这么一闹,沈玉容辞官了,李显也辞官了。李家因此和他生了嫌隙,虽然成王安抚了右相,可人心底的裂痕岂是那么容易恢复的?李仲南表面上是表示既往不咎,一切都过去了,可谁知道心里怎么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手下与他离心,这可是给成王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姜梨问:“国公爷难道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成王也无奈,他令人偷偷接应了永宁公主,与永宁公主拿了银子,让她暂时住在客栈。还不能住好的客栈,因着怕被人发现。到底是圣旨,一旦被人发现违抗圣旨,就真的是谁也救不了永宁公主了。
姜梨和姬蘅从前也曾说起过薛芳菲,但那时候,他们二人的关系,却不是如今这般平和。姜梨有心隐瞒,姬蘅有心试探,谁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那时的谈论,自然做不得真。
刘太妃立刻与成王说道,要成王找到永宁公主,将永宁公主安顿下来。永宁公主即便被贬为庶民,刘太妃也绝不能置之不理。想着如今不过是面上逢迎洪孝帝,再等上些日子,这天下改换新主人,她的女儿依旧是可以风风光光进京的。
但是今日,突然说起薛芳菲,姜梨忽然想要知道,过去在姬蘅的眼里,薛芳菲是个怎样的人。她知道他说过自己“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然后呢?还有没有别的?
公主府门口都是官兵把守,从此以后,这座府邸不再属于永宁公主。永宁公主刚刚同李显和离,自己的公主府又不能回去,这可真是走投无路,无家可归。
姬蘅道:“对如何,不对又如何?”
听闻刘太妃得了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去找洪孝帝说情。皇帝压根儿没见她,只让苏公公出来敷衍身子不适。刘太妃本来还想效仿从前那些妃子,皇帝不出来,她便一直等下去。可等来等去,她的身子骨已经吃不消,而洪孝帝对她亦没有半点怜悯。见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刘太妃等了半天之后,愤然离去,也不提此事了。
“国公爷应当见过薛芳菲的,”姜梨却执拗地问这个答案,“在国公爷的眼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中书舍郎沈玉容和李相的李大公子双双辞官,至于永宁公主,则是被贬为庶民。沈玉容和李显还好,不必等洪孝帝来发作,自己便主动辞官。永宁公主被贬为庶民,从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夜之前跌入泥泞,却是洪孝帝亲自下的旨意。
什么样的人?姜梨想,他也许会说蠢人、笨人、脑子坏了的人。甚至是木讷的人,以姬蘅骨子里的傲慢,看不上任何人,薛芳菲在他眼里,定然是不值一提的。
金銮殿上掀起的轩然大波,到了两日后,总算是有了决断。
姬蘅似乎对她这般执着的询问有些意外,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扇柄,琥珀色的眸子深深,想了想,才道:“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