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轲没事的话是不会主动出现的,更多的时候是姜梨吹哨子找她。因此看见赵轲,姜梨第一个念头便是,姬蘅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吩咐。
沈玉容的脚步走得很慢,走到一处拐角的时候,突然有人唤他的名字:“沈大人!”
“姜二小姐之前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清楚了。”赵轲回答。
又想到了薛芳菲,沈玉容摇了摇头,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到她站在树下采花露的时候,冬日给他煨茶的时候,红袖添香的时候他曾有过一个妻子,她很好,以至于她死后,还时时地出现在他眼前。
姜梨问:“何事?”她需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自己都不知道赵轲说的是哪一桩。
也真是难为她了。
“将季淑然的事情流传出去的人究竟是谁。”赵轲道,“是姜元兴。”
沈玉容又想起了薛芳菲,他没有那般好的耐心,还能与沈母和沈如云讲道理。过去沈母和沈如云与薛芳菲起争执的时候,薛芳菲总是退让。他不以为然,私下里宽慰薛芳菲几句就罢了。等真正的他自己面对的时候,才发现,和自己的亲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三房的人。”姜梨恍然。其实上一次她遇到三房的时候,已经对三房隐隐产生了怀疑。姜玉燕的吃穿用度比往常好了许多,还有杨氏若有若无,偶尔表露出的不屑态度。在以前,杨氏虽然不会讨好,但至少也不会去得罪大房二房。
多可悲。
看这样子,好像是背后有依仗似的。
到最后,沈玉容几乎是和她们发了火,才教她们消停下来。即便如此,沈母和沈如云还一副天塌了下来的样子。大约她们认为,沈家能有今天,全都和永宁公主脱不了干系,没有了永宁公主,沈家的富贵就会瞬间消失。至于他自己,也是因为和永宁宫有关系才会有价值。
“不仅如此,姜元兴私下里,和李仲南有往来。”赵轲道。
怎么能这般天真?甚至无理取闹。
“和李家的人?”姜梨一愣,随即笑了,“看来三房的人对姜家,还真是恨之入骨啊。”姜家大房和二房两兄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三房却是庶子,姜老夫人瞧不上,姜元柏两兄弟平日待姜元兴,自然也不如彼此那般亲近。可之前到底相安无事地过着,如今却到了几乎要撕破脸的地步。尤其是姜元兴居然和姜家的对头往来,可想而知,他们往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自己母亲和妹妹,发现他们不止是愚蠢,还因为这些年对他们予取予求,已经养成了不知深浅的性子。觉得便是坐在那最高位置上的皇帝,说出的金口玉言也能说改就改。而永宁公主是无所不能的,但凡什么难办的事,只要告诉永宁,就能迎刃而解。
姜元兴依靠不了姜家发展自己的仕途,他自己的本事也不足以令他加官进爵。在面对姜玉娥也只有给周彦邦做妾的事情后,也许是因为急红了眼,也可能是终于看清了权势的重要性。他豁了出去,把姜老大人的教诲抛之脑后,重新找到了一条可以往上爬的途径,就是靠出卖姜家。
沈玉容又往沈家走,今日晌午他回去的时候,已然被沈母和从宁远侯府赶回来的沈如云追问了一遍,如何会这般?沈玉容只得敷衍过去,说这都是洪孝帝的主意。即便是这样,沈母和沈如云居然还说,要去找永宁公主说情,可否改变这桩亲事,沈玉容十分头疼。
把姜家的秘闻、丑事告诉姜家的死对头李家,获得升迁的机会。这等手段,可以说是很下作了。
待出了成王府,天色已经全黑了。
桐儿和白雪在一边默默听着,待听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三房的时候,亦是吃了一惊。桐儿问:“姑娘,三老爷竟然还藏着这等祸心,咱们姜家,不会被他掏空了吧?”
笑声放肆,回荡在厅内,说不出的狂妄,沈玉容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那倒不至于。”姜梨淡道,“三房在姜家,本就处于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步。便是姜元兴想要偷偷告诉李家姜家的秘闻,恐怕也告诉不了多少。父亲和二叔对他本就不亲近,更不会主动告诉他自己的秘密。姜元兴就算绞尽脑汁,知晓的事情更可能也和姜家的下人差不多。我想,到目前为止,他所说的对李家来说最感兴趣的事,也就只有季淑然的事了。”
他用了“臣”,这是君臣之道。成王一听,果然心中大悦,哈哈大笑道:“你我二人,将来定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那小子既然故意激怒我,在永宁的亲事上做手脚,那本王就如他所愿!三个月,定然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那姑娘,要留着三房的人吗?”桐儿问,“倘若老夫人知道了此事,定然会与三房分家,让三房出府另过的。”
沈玉容神情淡淡的,道:“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姜老夫人历来就不喜欢三房,要是得知了此事,姜梨都猜得到姜老夫人会说什么,她肯定会说,三房是吃里扒外,养不熟的白眼儿狼,立刻将三房驱逐出去。
所以,他这是在同沈玉容承诺,就算他不与沈家结亲,仍旧不会亏待沈玉容。
“老夫人的话,就不告诉了。留着三房,也不是没有用处。”姜梨道:“三房和右相交往,右相得了有用的消息,定然会传递给成王。如果我们需要传递一些‘有用’的消息给成王,三房就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之所以和永宁公主纠缠至今,无非就是想要往上爬而已。这一点,从他对自己从前妻子薛芳菲一家的袖手旁观就可以看得出来。只是无毒不丈夫,成王反而有些欣赏沈玉容这份狠毒。就算日后他没有和永宁公主在一起,就是沈玉容的手段和才华,成王也愿意重用他。
让姜元兴穿假消息给成王。
倘若沈玉容和永宁公主是真心相爱,成王也许还会找到李仲南,商量着可否退让出一个两全之策。但显然,成王一开始就知道,沈玉容也并非真正的喜爱永宁公主。事实上,他这个妹妹,虽然生得娇媚可人,但脾性实在太差,男人鲜少喜爱。尤其是沈玉容这般骨子里骄傲的人,更不可能真心喜爱上永宁公主这样自私的女人。
赵轲跟块木头一样立在窗口,却将屋里的一切话语都尽收耳底。心中默念,姜二小姐可真是位狠角色了,旁人怕是被卖了,还要尽心尽力地替她数钱。
“本王知道,你非短志之人,自有丘壑,既然如此,不如一心一意跟着本王做大事。也好过这些琐碎。”成王又道,目光却是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此事得告诉父亲,让父亲也提醒二叔。”姜梨继续道,“姜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姜家,父亲和二叔比我聪明得多了,他们更加知道如何利用三房,达到自己的目的。眼看着离成王举事的日子不远,越是在这个重要关头,三房的存在就越是有用。”
成王不能宽慰沈玉容这桩亲事还有任何可以周折的余地,因为这不可能。同样,成王也不能告诉沈玉容,让沈玉容且忍耐忍耐,只要待过一段日子,等着李显与永宁公主和离。李家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而李仲南是成王还需要依仗的人,他只能牺牲现在还不如李家的沈玉容,或者答应日后补偿他。
“多谢你,赵轲,”姜梨看向窗前的侍卫,“也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世上女子千千万。”成王拍了拍沈玉容的肩,“你是做大事的人,不必拘泥于儿女情长。日后待成就了事业,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有?”
“姜二小姐的话属下一定带到。告辞。”说罢,赵轲的身影就消失在窗前了。
沈玉容沉默。
他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桐儿撅起嘴道:“姑娘,您得与国公爷好好说说,别的就算了,赵轲在府上到底也能保护您的安全。只是他老是突然出现,姑娘到底是女子,倘若姑娘正在更衣怎么办?岂不是被人占便宜了?”
“皇上这道赐婚,来得莫名其妙,之前母妃与太后提起的,分明是你与永宁的亲事,但不知为何,最后成了永宁和李显的亲事。我知道你与永宁的关系,你也明白,永宁一直心仪你。”
“你不是将窗户打开的么?”姜梨提醒,“人家也晓得,真要更衣的时候,是不会开窗的。”
成王打量着沈玉容,即便是这个时候,沈玉容看起来仍旧是从容不迫的模样。他温和沉稳,这副模样,能俘虏永宁公主的芳心并不意外。就连成王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有种难以忘怀的风度。且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官位越做越高,气质便更加卓然。
“那也总觉得有些不妥,要不下次换个姑娘吧。”桐儿提议,“有武功的那种姑娘,就跟……”看着走到一边的白雪,桐儿眼睛一亮,“就跟白雪那样的一样!”
沈玉容神情平静,道:“下官明白。”
姜梨笑着摇了摇头:“国公府自己都没有丫鬟,如何来寻个有武功的丫鬟来伺候我?况且这些侍卫个个生得斯文俊美,真要是换了丫鬟,你不觉得可惜?”姜梨打趣她。
他请沈玉容上座,让人给沈玉容斟茶,和颜悦色道:“玉容,今日本王找你过来,是为了永宁的事。”
桐儿脸一红:“姑娘就去拿奴婢说笑。这些侍卫生得再俊美,也比不上姑娘一根手指头。姑娘看见这些侍卫,不也是习以为常么?”
说到底,论起亲厚和底蕴,李家更重要。但沈玉容身上也有他所欣赏的地方,日后此人要是能为他所用,也不是一桩坏事。因此,在一切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成王还是希望沈玉容能为自己效力的。
白雪正在收拾褥子,闻言闷着头道了一句:“姑娘看惯了国公爷的脸,再看这些侍卫,自然生不出欣赏之心。和你的不一样。”
成王得了消息,亦是十分苦闷。他虽然与洪孝帝不对盘,但在明面上,也不曾这么毫无遮掩地下绊子。沈玉容是他的人,李显也是他的人,永宁和沈玉容之间的事,李显未必不知道。这两个如今都算是他的左膀右臂,总不能内部先起乱子。再同刘太妃打听到此事再无转圜余地的时候,成王便请沈玉容来府上一聚。
姜梨:“……”
燕京城的勋贵家族里,想要尚公主的不在少数,想要和李家攀亲的更多,可洪孝帝这么一道圣旨下来,永宁公主只能嫁给李显。于是想到打永宁公主主意的,和打李家主意的,同时扑了个空。
嗯,话虽然说得不怎么好听,但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永宁公主和李大公子被洪孝帝赐婚的事,在燕京城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