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德音点头,感叹般地道:“只是这世道上,有公义之心的人虽多,没有公义之心的人却是极少。”
姜梨愣愣地听着,司徒九月如此说,必然是因为薛怀远的事情不是小事了。
“先生想太多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姜梨适时地做出一副天真纯善的小姐姿态来。
“可不是?我还以为薛老头是身子好了,现在不爱让人扶。可才走了两步,他就一头栽倒下去。吓得我连忙请人去请司徒大夫过来。我想着薛老头今日奇奇怪怪的,莫要出什么事才好。司徒姑娘来得快,但是司徒姑娘来过以后,只跟我说,赶紧让你过来一趟。”
萧德音看了她一眼,突然微微凑近身子,低声道:“小梨,你告诉先生,当初廷议之上,指使冯裕堂对薛县丞下手,背后之人是永宁公主的那个证据,并不只是一个谣言吧?”
姜梨道:“自己站了起来?”
姜梨吓了一跳,掩嘴道:“萧先生怎么这样说?”
“我也吓了一跳,谁知道薛老头看着我走过来,突然问我:你是谁?阿梨,”他挠了挠头,“当时薛老头的脸色,看起来真是十分吓人。这段日子他也经常对人问这话,不过今日的语气实在有些怪,我也说不上具体哪里怪,反正我回答我是叶明煜,他又问我这是哪里,我说这是燕京城。然后他居然不要我扶,自己站了起来。”
萧德音却笃定她有所隐瞒似的,道:“你告诉先生,是还是不是?”
姜梨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这般严重?现在可还好?”
“当初廷议之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姜梨支支吾吾道,“证据是拿了出来,但那只是有心之人想要污蔑永宁公主而做的手脚。虽然上面有公主的印信,但也做不得真的。”
“后来厨房来送热汤,我就起来端个热汤的功夫,一回头就看见薛县丞坐在地上,那凳子也翻到了,可能是他起身的时候没站稳,你知道人上了年纪,有时候突然起身容易头晕。我看他一直坐在地上没起来,生怕他磕着碰着哪儿了,赶紧上前去扶他,等一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脑袋上磕着了,流了不少血。”
“既然都有了印信,便是真的,怎么叫做手脚?换了旁人,早已被定罪了,无非是因为她是公主,旁人才会想方设法地给她开脱。”萧德音道。
知道她向来把薛怀远的事情看得很重,叶明煜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今日一早,我恰好在府里没外出,最近这位薛县丞很喜欢看书,虽然只是对着书发呆,我就搬了个凳子让他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书。”
姜梨讶然地看着她,似乎极为诧异萧德音会这么说,她道:“可最重要的是,公主殿下并没有理由这么做呀!薛县丞是桐乡的一个县丞,离燕京城十分遥远,终其一生,只怕薛县丞也不曾见过永宁公主。公主殿下何必大费心思,去为难一个小县的县丞?”
“舅舅,到底出了什么事?薛县丞在屋里吗?”姜梨不等叶明煜回答,便急忙追问。
“没有理由?”萧德音面上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怎么没有?”
叶府和姜府之间虽然离得不算远,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到了。姜梨道:“我让车夫赶路来着。”车夫得了她的命令,一路上行得飞快,总算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到了叶府门前。
姜梨瞪大眼睛。
叶明煜一愣,问:“你来得怎么这样快?”
萧德音又往前凑了一点,几乎是贴着姜梨的耳朵道:“这位公主殿下,可是十分青睐当初的状元郎沈大人啊,而沈夫人的父亲,就是薛县丞。”
薛怀远常住的那间屋里,外头站着几个人。姜梨走近,看清楚站在最外面的人正是叶明煜,道了一声:“舅舅!”
姜梨皱眉:“我不明白。”她将一个虽然聪慧,却对男女一事一窍不通的单纯小姐表现得淋漓尽致,萧德音也不疑有他,就指点道:“永宁公主喜欢沈大人,却认为沈夫人碍事,女子的妒忌心,让公主不惜为难远在千里的薛县丞,才满足自己的报复心。”
闻言,姜梨更加心慌意乱,恨不得马上就飞到薛怀远身边。她都没来得及和门房的人打一声招呼,提着裙裾,便急急忙忙地往里冲。
姜梨吓了一跳,目光惶惶地看着萧德音:“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般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了叶府门口。叶府的大门开着,小厮在外等候,见了姜梨,便道:“姜二小姐,您总算来了。”
“我又何必骗你?”萧德音轻叹一声,“事实上,那沈夫人薛芳菲的事,怕也是大有周折,想想怎么会这般巧,沈大人中状元之前,无人知道,他就和夫人琴瑟和鸣,等他中状元后,公主殿下看见了,心仪了,沈夫人就恰好与人私通,恰好不久之后就病逝?恰好一门三人,什么也不剩,小梨,你心思澄澈,不知人世险恶,却要明白,人要是坏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
他会不会再次崩溃?甚至不愿意想起这一切。姜梨心如刀绞。
姜梨听得直想笑,这话萧德音说得语重心长,可这话不就是说的萧德音自己?
姜梨心中狠狠一跳,旁人认为恢复记忆大抵是一件好事。可姜梨心知肚明,对于薛怀远来说,恢复记忆可能意味着痛苦的来临。要是薛怀远真的恢复记忆,找回神智,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儿女皆亡,薛家不再的事实。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姜梨像是被这番话吓坏了,小声道:“先生,这话不能乱讲,你如何知道永宁公主就心仪沈状元?”
“是啊姑娘,”桐儿也跟着道:“说不准今日去是薛县丞好起来了呢,恢复了记忆?”
“我自然是有证据的。我之前听闻这事的时候,也与你一般,毫不相信,若非亲眼所见……”她叹息一声,“我有心想为我的朋友芳菲报仇,可惜人微言轻,永宁公主在燕京城权势不小,而我只是一个教琴的先生,难以与之相抗。只怕还没有说出真相,便被人害死了。”
白雪看出了姜梨很是紧张,宽慰她道:“姑娘不必焦急,有司徒姑娘在,想来不会出什么事的。”
姜梨瑟缩了一下。
姜梨晓得,要不是情况紧急,叶明煜是不会让阿顺过来告诉自己的,可见此事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候。
萧德音看向她:“小梨,你可相信先生的话?”她言语殷切,语气真诚,完全不似作伪。姜梨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走得很急,吩咐明月和清风,要是有人问起来,她去叶府了。反正老夫人和姜元柏对她隔三差五去叶府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人敢说什么。等上了马车,姜梨感觉到自己心跳得极快,她分明前几日在见过薛怀远,薛怀远还好好的。司徒九月说,他现在能看书写字了,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坐着发呆,但这代表着他在渐渐好起来,开始主动寻找自己的记忆。怎么才过了两日,阿顺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是薛怀远出事了?
“其实这些话,我并不敢告诉别人。”萧德音道:“这个秘密事关重大,我怕引来麻烦。况且不瞒你说,我在燕京城中,除了芳菲以外,习惯了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但小梨你不一样。”
姜梨果然道:“当然现在去。”她匆匆回到屋里,也来不及梳妆打扮,只拿了一件披风就出来,招呼上桐儿和白雪,“你们跟我一道去。”
“你是亲自接受过桐乡案的人,你敢在廷议之上为薛县丞翻案,可见你内心正直,不怕权贵。我告诉你,也不怕你告诉其他人。而且,”她鼓足勇气,看着姜梨的眼睛道:“我也希望,你能帮得上忙。”
“奴婢问过了,阿顺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让姑娘赶紧过去看看。现在三老爷和司徒姑娘都在叶府,姑娘,现在要去么?”白雪晓得姜梨自来紧张薛怀远紧张得很,要是得知了薛怀远有个好歹,怕是立刻要赶过去看的。因此几乎是在阿顺说完事情的当时,就让人赶紧去备马车。
“我?”姜梨诧异,“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姜梨脸上的笑容霎时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来,道:“什么事?薛县丞出了什么事?”
萧德音道:“你既然已经管了薛县丞的事,薛芳菲是他的女儿,你也许会一管到底,替薛芳菲平反。我知你内心正直,况且背后又有整个姜家撑腰,也许能与永宁公主抗衡。我虽然得知真相,有心想为好友鸣冤,奈何势力单薄。但我想,倘若我们能联手,也许事情会容易得多。”
正眯着眼享受温热的日头时,白雪突然从外面进来,道:“姑娘,方才叶府的阿顺过来,说让姑娘赶紧过去一趟,薛县丞出事了。”
“联手?”
这一日,天气晴好,姜梨正坐在院子门口,看明月和清风把屋子里的书搬出来晒。一个冬日,书都捂得发了潮,适逢有阳光,恰好可以拿出来晒一晒,把虫子都晒掉。
“是的。”萧德音见姜梨似有所动,连忙道:“倘若你愿意为薛芳菲的案子奔走,我可以成为你最重要的人证,帮你指认永宁公主。这样一来,胜算就很大了!”
姜元柏也开始上朝了,不再称病告假了。
姜梨看着萧德音,面色惊讶,内心却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她实在没想到,萧德音竟然会找到自己头上,还打的是这么个主意。这本是萧德音的想法,弄到现在,仿佛却成了姜梨的任务,而萧德音只是成为一个“人证”,一看势头不对,还能及时地抽身而退。
姜家在过去一年里遭受的非议,像是被姜家人心照不宣商量好要忘却似的。突然间大家都不再提了,府里的下人们也不在哭丧着脸过日子,又是欢欢喜喜,高高兴兴的。过去发生的事都被掩埋了,谁还都是一样过日子。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自利。
新年洗去了过去一年里的不快,无论如何,新的开始都要继续。
姜梨心中冷笑,面上却浮起一个迟疑的表情,道:“先生,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再容我想想吧。”
年关过后,燕京的雪总算是停了两日。停了的这两日里,还难得罕见的出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