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李府修缮得十分精致豪奢,右相在位多年,尤其是近年,在朝中地位愈发稳固,平日来送礼的人不在少数,送的礼许多看都没看,连着单子一起丢到了库房里。听闻右相府上的库房,甚至比国库还要充盈,但究竟是传言还是真的,便无人知道了。
永宁公主自来很喜欢浓艳热烈的香气,淡一点的薰香,在公主府里几乎是寻不见的。但近来几日,永宁公主总是很容易疲倦,打不起精神,尤其是吃什么也没胃口,总是觉得胸口发闷,还容易想吐。浓艳的香气闻起来令她不舒服,公主府里的薰香便全部换上了这种淡淡的。
靠西边的已一处院子,比别的院子要安静许多。扫洒的丫鬟只有三两个,但院子还挺干净。屋里,桌前正坐着一人,她手里拿着书,却是无心翻开,看着窗外发呆。
公主府里,屋子里燃着淡淡的薰香。线香细细的一条,袅袅升起的青烟也是细细的,散发出的香气像是茉莉,十分可人。
这女子年纪轻轻,也称得上容貌可爱,不是别人,正是姜家李家出逃的姜三小姐姜幼瑶。
她实在迫不及待想看着这两人难看的脸色了。
姜幼瑶来到李府,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了。那一日她从姜家逃出来,本想去季家,可谁知道大年夜,竟然也在街上遇到了匪寇,那些匪寇见她是女流之辈,不仅抢走了她的包裹,还想对她动手动脚。正在姜幼瑶感到绝望之时,天降神兵般的,出现了一名容貌俊秀的年轻公子。他让随从赶跑了那些匪寇,还扶起姜幼瑶,见姜幼瑶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便将姜幼瑶带回府,清洗干净,让她安神别怕。
按姬蘅所说,永宁公主如今已经有了孕像,不知她自己发觉没有。一旦永宁公主发现自己怀孕了,想来接下来的一件事就是找沈玉容商量,对沈玉容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至于事情接下来如何发展,姜梨很是期待。
其实在姜幼瑶被救起的时候,她就认清楚了这公子是谁。是右相李家的李二公子李濂。按常理来说,姜幼瑶是不应当与李家的人有任何纠葛的,要知道李家和姜家是死对头。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拒绝李濂带她回府的举动。也许是因为她恨姜家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不闻不问,报复般地想以此来领姜家生气。也许是因为她如今是真的走投无路,不知道该去依靠谁。又或者也许是因为这位李二公子看起来太过温柔,不像是父亲说的奸猾之人,在这种落难的时候有个人温柔相待,便很容易相信。
姜梨如今最为紧张关心的,却是永宁公主那头。
她跟着李濂回到了李府,待洗干净脸之后,李濂也认出了她来。姜幼瑶心一横,便在李濂面前,诉说了这些日子在姜家的委屈。她是不得已来离家的,还希望李濂不要将自己在李家的事情告诉别人,被姜家知晓,是要把自己抓回去的。
就算李濂想要从姜幼瑶嘴里得知姜家什么隐秘的消息,也绝无可能。要知道姜幼瑶根本不关心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事,所以李濂想要打探什么,也注定是无功而返。
李濂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好似对她动了恻隐之心。果然没将此事告诉李仲南,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分了一块地方给姜幼瑶,姜幼瑶平日就住在这里。她不能出门,否则会被人看见,姜幼瑶就只能在院子周围走动,还要提防着不被李家其他人看到。时间久了,自然觉得乏味和无聊。
至于姜幼瑶的事,姜梨也准备接受姬蘅的建议,暂时不告诉姜元柏。只是先看李濂那头有什么动静,姜幼瑶应当好好吃些苦头,若是如今就想办法将她接回府,她非但不会感谢姜家人,说不准还会认为姜家人是故意拆散她和李濂。这样一条白眼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反咬姜家一口,还不如眼下将她丢给李濂,姜家也能清静清静。
而她每日能见到的人,除了这些下人,就只有李濂了。
更何况,虽然姜家曾经冤枉姜二小姐,也出过季淑然这样的毒妇,但她如今的一粥一饭,衣食起居,都要依仗姜家。姜二小姐若是在,也不希望自己的家族就此覆灭。如果能让姜元柏提前做好准备,也许接下来的事情也会少掉许多麻烦。
和李濂相处的时间越长,姜幼瑶便越发觉得李濂是个不错的人。他温柔体贴,又极懂得自己的心,几次三番下来,姜幼瑶也忍不住与他交心。后来便和李濂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后,起初姜幼瑶也是害怕的。她从姜家逃离出来,内心里一时半会儿还想着自己是首辅千金的身份,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要给姜家蒙羞的。
桐儿和白雪忙着收拾,她却坐在屋里,眉梢爬满心事。想来想去,还是同姜元柏提了这么一句,虽然在姜梨看来,成王这一仗多半要输,但姜家处于风口浪尖,谁知道会不会出事。如今她既身在姜家,和姜家也要相辅相成,姜家真要出了事,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但李濂告诉姜幼瑶:“你若是不想回去,便不必回去了。总归你说姜府带你苛刻,不若留在我们府上。我届时为你寻一个身份,你便能名正言顺地与我一辈子在一起。”
另一头,姜梨回到了院子里。
姜幼瑶很受用。
姜老夫人又是沉沉叹了口气,时局如此,他们纵然身为首辅大学士的家人,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也不过是权力的蝼蚁。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要流血,又能如何?只是这番动作,成王的举事,皇帝的反击,不知燕京城又要如何血流成河,多少家庭都要妻离子散了。
承诺是真心的提现,周彦邦一直不肯给她承诺,让她痴痴等了许多年,最后还与别人成亲,实在是令她很伤心。现在有一个人能主动站出来,抚慰她的伤痛,姜幼瑶自然抵挡不住。
姜元柏苦笑一声:“娘,这个节骨眼上,便是我想走也走不了。我这个位置,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只希望皇上不是全无准备,这一仗还有机会。”
她也想过以后,比如李濂的妻子,只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他便是再神通广大,为自己寻一个身份,都不可能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千金。她呆在李濂身边,无名无分,至多也就是个妾侍。可姜幼瑶怎么能甘心做妾?
“姜家要不要暂避锋芒,暂时离京?”姜老夫人问道。
但即便她还是姜家的三小姐,也不可能和李濂成为夫妇,因为李家和姜家自来不对盘,不是一日两日。
姜元柏面色沉沉:“成王恐怕是要有动作了。”
与李濂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快乐,但一眼看不到未来,即便如此,姜幼瑶还是狠不下心离开他。因为离开李濂,她也不见得过得更好。倒不如把握眼下,先高兴了再说。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姜梨离开后,姜老夫人问:“元柏,二丫头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觉得坐了许久了,姜幼瑶站起身,想到院子里走走。丫鬟们都各自做着自己手里的事。这些丫鬟不知道认出了她的身份没有,其实姜幼瑶对他们并不是大满意,有时候也在叹息,早知道便将金花银花一起带出来了,到底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用着也顺手。而这些丫鬟的主子是李濂,对李濂是毕恭毕敬,对姜幼瑶却说不上是多热络了。
“具体的,我也实在不知道了。他们在宴席上也不会说得太多,便是这一点,已是我很努力打听到的。”姜梨道。说完这句话,她便对姜元柏和姜老夫人行礼,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最重要的是,李濂院子里的丫鬟个个貌美,莺莺燕燕的很是惹人心烦,姜幼瑶有时候会忍不住吃味地想,李濂莫不是将这些丫鬟都放在院子里,方便自己收用。她也曾在李濂面前暗示过,可李濂太会哄人,三言两句便将她哄得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不再兴师问罪了。
姜元柏一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幼瑶走到院子边上,不由得抬眼往另一边的院子看去。
姜梨犹豫了一下,又道:“父亲,今日我在国公府生辰宴上,听闻他们谈论时局,近来燕京城可能不太平,父亲且做好准备。”
旁边的是李大公子李显的院子。李显不常回府,听闻他公务繁忙。姜幼瑶对早有耳闻,李仲南的两个儿子,李显比李濂要得众人称赞多了。他年纪轻轻便仕途顺遂,自身也极有才华,生得也俊美文气,比起李濂来,似乎更为洁身自好。这么大年纪,未曾听过他有什么不好的习性。
姜元柏道:“既然如此,你回去休息吧。”
姜幼瑶目光在那院子里扫了一圈。
她的回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便是有问的,看姜梨这模样,只是去用了一顿饭,什么都不知道,应当也回答不出来。
李显的院子和李濂的院子,最大的不同,大约就是伺候的人了。李濂院子里的丫鬟个个娇俏可人,李显院子里却未曾看见什么丫鬟。小厮倒是不少,就是年纪小了些。看起来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甚至有一次,姜幼瑶还看见了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姜幼瑶不大明白,为何这些小厮年纪都这般小,伺候起来不会觉得不方便么?但凡跑个腿搬个重物什么的,看这些都还是小孩子的小厮,不见得能做得很好。
“今日国公府老将军的生辰宴上,并不止我一人,还有五六人,但都挺面生,看样子也不是燕京官家人。有男有女,大约是老将军的故人。”姜梨胡诌起来面不改色,继续道:“用过饭后,老将军询问了我一些骑射上的事。大约是之前得知了六艺校考中我在骑射上的表现,以为我精通此道,对我好奇一些,才特意邀请我参加。之后与几位小姐闲谈了下午,傍晚便回来了。看样子只是寻常的家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为何单单请了我,这问题实在不方便问,老将军也没有说。”
她也曾问过李濂这个问题,李濂总是笑着摇头,说那些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李显见他们可怜,便将这些孩子都送到府上做小厮。表面上是做小厮,实则能送他们一口饭吃,日后长大了,也能为府上效力。
“梨丫头,你今日去国公府,可曾见过什么人?又在国公府做了什么事?姬老将军有没有说,为何单独邀请你一人前去赴宴?”姜老夫人问道。
姜幼瑶闻言,心中还嘀咕,看来这位李大公子心底良善,是位大大的好人,竟然能想出这般迂回的法子替他们着想。
姜梨并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去了晚凤堂,这一次去国公府,姜老夫人和姜元柏都很疑惑,特意在晚凤堂等她。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神情也没什么大碍,十分平静,才放下心来。
她收回目光,又往回走,心里忍不住感叹,不过这位李大公子也十分会挑人了,院子里的这些小少年,生得个顶个的漂亮。若不是晓得李显是什么人品,还以为他和那位有特殊癖好的肃国公一样,是喜欢男子的断袖呢。
回到府后,天色已经是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