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姜梨并未真正的来过东市,至多也就是在做薛芳菲的时候,从东市门口经过而已。只是里头这些具有江湖气息的人,她并不陌生,也并不害怕。薛昭曾带过她见识过类似的地方,再说了,人人都说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是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可上等人不会永远是上等人,下等人也不会永远是下等人,在这些人眼里,自己是上等人,可姜梨知道,骨子里,她还是从桐乡走出来的小吏的女儿,和这里的这些人没什么不同。
这话真假掺半,真是这两次见到姬蘅的时候,姜元柏是知道的,也避无可避,看见的人不少,若是姜梨说从未见过姬蘅,反是令人怀疑。而姬老将军,每次姜梨与他见面,都是私底下去国公府的时候,外人不可能知道。
她的目光在附近的小摊上逡巡一遍,并未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不觉有些失望。要知道寻常的东西难入姬老将军的眼,她在这里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珍奇之物,可眼下看来,没什么好玩意儿。
姜梨惊讶道:“我与肃国公曾在宫宴上见过面,再次见面的时候,便是廷议的时候在殿外。与姬老将军的交情更是无从谈起,我从未见过姬老将军。”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幼兽的呜咽,姜梨循声望去。就看见有一处长席,长席边立着一根坚实的木头柱子。柱子上面拴着几条绳子,绳子的另一边,是几匹马驹。
姜梨心中无声地笑,姜元柏表面上在朝为官,政绩中庸,算不得很好,只是圆滑。不过骨子里,却不比那些豺狼鬣狗差,他这是感觉到了这件事不对,特意来诈自己的话说。
马驹应当是刚出生不太久,连站都站不稳,各色的都有,只是都蒙着一层厚厚的泥灰,看不清楚本来面目。
他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文人模样,目光却像是嗅到猎物味道的狐狸,绿油油的。
姜梨往那马驹的主人面前走去,马驹主人是个中年人,见姜梨过来,连忙起身迎道:“都是新收的马驹,小姐挑一匹养着吧?乖得很哩。”
她看上去像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的模样。姜元柏道:“没有其余人,姬老将军邀请的人里,只有你一人。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与姬老将军有什么交情,或者说,与肃国公姬蘅可有交情?”
白雪和桐儿面面相觑,姜府里是有马厩的,马厩里的母马们也时常产下马驹,何必来这里买。但姜梨竟然真的提着裙裾弯下腰来,在那一群马驹里挑挑选选,指着一匹小马驹道:“我要这一匹。”
“生辰宴?”姜梨疑惑,“那也不应当只叫我一人的,父亲和祖母都没有收到帖子么?此去生辰宴上,可还有其他什么人?”
大家都往她挑的那匹马驹看去,是一匹小马驹,还不及姜梨的膝盖高,一双眼睛很是明亮,站在一群马中,显得格外矮小一些,身上都是泥痂,脏乎乎的。
姜元柏道:“是老将军的生辰,听闻你六艺出众,让你去肃国公府赴宴,是姬老将军的生辰宴。”
桐儿小声道:“这匹太脏了,姑娘,不如选那匹枣红色的?”
“肃国公府为何会邀请我?还只是单单我一人?”姜梨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姜梨摇了摇头:“我就要这一匹了。”
这一回,她吃惊的神色委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姜元柏见状,面色也缓和了几分。若是姜梨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模样,这便会令他生疑了。
那中年人也愣了愣,女孩子们选马驹,大约要选可爱的,但这匹马看起来十分性烈,连目光都有点凶,还脏乎乎的,没料到姜梨竟然选这一匹,这眼光可真是异于常人。
姜梨一瞬间愕然。
“多少银子?”姜梨问。
“不是。”这回说话的是姜元柏,他盯着姜梨的眼睛,道:“是肃国公府下的帖子。”
中年人见她一副爽快的模样,想着大约真是不食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就道:“我看与姑娘有缘,这马驹都是上好的苗子,今日般给姑娘算便宜一些,五百两银子!”
“那是承德郎府上的小姐柳絮?或者是我的舅舅,叶府来的帖子?”能单单邀请她一个,可见是她的朋友。不过很可惜,在燕京城,属于姜二小姐的朋友,实在是用半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五百两银子?”桐儿惊呼一声,怒视着那中年人,“你莫不是以为我们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还是真以为我们不知道马驹卖多少钱?”
“是。”
“桐儿,给银子吧。”姜梨道。
姜梨抬起头,露出恰到好处的一分惊讶,问:“同我一人么?”
那中年人一听,立刻笑眯了眼,道:“还是这位小姐识货。是个爽快人!”
“二丫头。”在姜梨咽下这口热茶的时候,姜老夫人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她道:“有人给你送了帖子来。”
桐儿心中愤愤,拿这么多银子买一匹马驹,传出去都要笑掉大牙的。这人表面上是恭维自家小姐,心里指不定怎么讥笑小姐是个傻子呢。可姜梨发话,桐儿也不得不答应,从匣子里数了五张银票递过去。
姜梨在下方的座位上坐下来,珍珠倒了一杯茶,姜梨端起茶来喝。她能感到姜老夫人和姜元柏一直在用打量的目光看自己,或许目光里还有几分复杂。她仍镇定自若地吹了吃茶水面上的浮沫,轻轻喝了一口。
那中年人满眼发光地将银票拿走,桐儿见状,心中更加生闷气了。
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这才看见姜梨进来了。姜老夫人道:“二丫头,坐罢。”
东市上来来往往许多人,姜梨这一行人十分显眼,早就被人看在眼中了。至于她买马驹的过程,也引起了许多人围观。看着姜梨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一匹莫名其妙的马驹,许多人面上就露出些讥嘲的笑容。
她轻声道:“父亲,祖母。”
对这一切,姜梨视而不见,她让白雪牵好马驹,出了东市,让人看好这马驹,才上了马车。
姜梨微微蹙眉,隔得太远,她看不清楚那帖子的来历,只晓得必然不是一件小事。
桐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姑娘,您为何要花这么多银子买这一匹马驹呢?咱们府里多得是,如今银子少了大半,剩下的给姬老将军买生辰贺礼就不太够用了。”
姜老夫人坐在座位上,旁座上却是姜元柏。姜元柏称病不上朝有一段日子了,无非是避开这段日子同僚对姜家的攻谲,来躲个清净。平日里除了派人去打听姜幼瑶的下落外,便在书房里写写字,看看书,清闲得不得了。此刻却也来到了晚凤堂,正在看手里的那封帖子。
“不必了。”姜梨道:“老将军的贺礼已经买到了。”
待走到晚凤堂,姜梨的心忍不住狠狠一跳。
“什么?”桐儿一愣,“什么时候买的?”
“无事,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姜梨笑道。心中也不禁生了疑窦,分明早上才去给姜老夫人请了安,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姜老夫人也不会特意让人来请自己去晚凤堂。可究竟是什么要事呢?
“就是那匹马驹。”
翡翠笑笑:“具体是什么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老夫人好似是接到一封帖子后才叫奴婢去请二小姐的。”她看向姜梨,如今姜府的小姐里,便是姜梨说话还管些用。翡翠也愿意卖个好。
桐儿呆了呆,道:“可那只是一匹普通的马驹啊,便是您告诉老将军那匹马花了五百两银子,它也只是一匹随处可见的马而已。”还那么脏四个字,桐儿悄悄地在心里念了一遍,没有说出来。
桐儿问:“翡翠姐姐,老夫人突然寻姑娘,可是有什么要事?”
“哦?你认为它是一匹普通的马吗?”姜梨笑着问道。
翡翠来芳菲苑寻姜梨,见到姜梨就道:“二小姐,老夫人让您去晚凤堂一趟。”
“难道不是?”桐儿看着姜梨的笑容,心中一动,问白雪道:“白雪,你可看出了什么?”
但没料到,这一日,姜府里却等来了一封奇特的帖子。
白雪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我就是觉得,那匹马比平时见到的马更脏一些。”
这些对姜梨来说,都没什么关系。她除了每日去看看薛怀远之外,就等着司徒九月什么时候将假孕药做好,好实行她的第二步计划。
桐儿:“……”
反倒是姜老夫人,一反常态地强硬起来,说是既然找不到,日后也就不必再找了。
“那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姜梨微微一笑,“是汗血宝马。”
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对于姜元柏来说,第二种显然令他更加痛心,时间久了,他对姜幼瑶的不悦和失望几乎已经散去,身为父亲本能的担心占了上风。
“啥?”桐儿和白雪都是一惊,不可置信地盯着姜梨。
沈如云和周彦邦大喜的日子,姜元柏派去寻找姜幼瑶的人失望而归。在宁远侯府以及宁远侯府附近,并未看到相貌肖似姜三小姐的人。至此以后,姜元柏显得更忧郁了一些。连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都不愿意见,要么便是姜幼瑶已经不在燕京城了,要么便是姜幼瑶仍在燕京城,却无法自由地走动。
“虽然不知道汗血宝马怎么会混在那一群马驹之中,而他们的主人竟然没有发现,但是,这笔交易显然是我赚了,别说是五百两银子,便是万两黄金,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