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如今的她,比起从前来,像是又沉静了不少。姬蘅心中讶异一闪而过,他道:“司徒炼药无人能及,你说的假孕药,她能做得出来。”
至此以后,萧德音不再踏入沈家门。旁人都说是因为萧先生品性高洁,不愿与污秽之人为伍,可只有萧德音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心虚。
姜梨眼睛一亮,只听姬蘅又道:“我也可让人出手,永宁可以服下这味药。不过世上没有白得的礼物。”
她转身离去。
姜梨道:“国公爷但说无妨。”
她突然在那时候明白了,是的,她恨薛芳菲,她妒忌薛芳菲,妒忌她拥有一切,还有琴艺。妒忌她得天独厚,能成为她永远成为不了的人。
“成王不久后大约会举事,届时需要姜家分散成王一部分注意。”
薛芳菲被人发现与人私通,名声尽毁。她混在人群里,看着自己的好友露出茫然无措的目光,被人鄙夷、厌弃,萧德音以为自己会因此感到愧疚,但她惊讶地发现,她的内心在那一刻,只有快意。
姜梨一惊:“这么快?”
于是萧德音在薛芳菲的酒水里,放了东西。一切都是按照神秘人交代她的办法做的,可她没料到,那药粉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比毒药更毒的东西。甚至和薛芳菲接下来的遭遇相比,死都算一件轻松的事。
“快么?”姬蘅一笑,“对他来说,已经很迟。”
她不愿意被人嘲笑,她愿意永远做第一琴师。
姜梨回答:“我知道了。便是国公爷不交代,一旦成王举事,父亲也会对付成王。成王本就视姜家为眼中钉,一旦成功,必然要清算姜家。为了自保,父亲不会袖手旁观。”
但她又想,只要薛芳菲死了,她就可以结束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不必总是担心那一日薛芳菲的琴艺展露,将她给比了下去。否则人们会说,看啊,那个人,不肯嫁人,也放弃了入宫的机会,只想做第一琴师,结果还是被人比了下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白日做梦。
“除此之外,姜家需将矛头对准皇上,要做出种种行径,让人认为,姜家不安于现状,有所野心。”
她从未杀过人,双手不曾沾过血,抚过琴的手怎么可以害人?
这一回,姜梨是真的愣住了,她问:“这是为何?”
那一晚,萧德音在等下看着纸包,看了很久。
“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现在只需要这么做即可。”姬蘅突然一笑,他的笑容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却让整个人的轮廓都生动英俊极了,他说:“这一回,我请你来看戏。”
萧德音不晓得药粉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猜想是要人命的毒药。不晓得薛芳菲究竟得罪了谁,可这目的也与她不谋而合。
姜梨盯着他,隐隐觉得姬蘅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比她对付永宁的事来得还要惊悚。只是她也深知不能多问,这不是她能过问的事。
她历来不允许自己的名声留下一丝污点,便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她也能说是被人所迫,而不是自己心中妒忌而为。
“你的烤鹿肉,很不错。”姬蘅道:“得了闲暇,可以来府上,再多烤烤。”
她假意推辞,不为金银所动,对方便以刀剑家人相胁,萧德音便顺水推舟,装作不得以忍辱负重地答应了。
姜梨:“……”
起先萧德音还以为是自己表露得太明显,她的妒忌之心早已被旁人看在眼里,但后来才明白,对方只是因为她是薛芳菲的好友,比较好下手,才找上她的。
她实在很想说不,但适才得了人家的帮助,就这般拒绝人家,也说不过去,只得闷着头说了一声“好”。
直到有一日,有人找上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在薛芳菲的杯子里投放一点东西。
姬蘅像是被她这般的态度逗笑了,姜梨瞧着他的笑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道:“说起来,国公爷可知道,姜幼瑶从府上逃走了的事?”
况且薛芳菲待她,也的确是以知己之心真心相待。她温柔善良,每每看见薛芳菲真切的眼神,萧德音便能感到自己的黑暗和疯狂。
“姜幼瑶?”姬蘅眉头微蹙,道:“不知道,不关心。”
不是没有犹豫过的,毕竟这么十来年里,最懂她琴艺的只有薛芳菲。惊鸿仙子出身青楼,琴声多是靡靡之音,她瞧不上。只有薛芳菲的琴声,清灵自由,是她最为欣赏的。
也是,对姬蘅这样的人来说,他不关心的事,自然不必去特意打听。姜梨就道:“姜幼瑶身边的丫鬟说,姜幼瑶逃出去是去季家了。可是季家那头却称姜幼瑶没有去过——这事儿季家犯不着说谎。父亲也曾去宁远侯府打听,姜幼瑶也不在宁远侯府上。已经报了官,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可搜寻一直未停,但这么久以来,并无消息。”
她疯狂地想要摧毁薛芳菲。
姬蘅听到这里,已经心领神会,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帮忙找出姜幼瑶的下落。”他瞥了一眼姜梨,“你好心到此如地步?”
萧德音不妒忌薛芳菲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君,也不妒忌薛芳菲自己容颜绝色,她什么都不在乎,但在琴艺一项的执拗,却是谁也比不上。
“并非如此,”姜梨只觉得好笑,“我虽不是坏人,却也从来没有以德报怨的想法。只是想要知道姜幼瑶的下落而已,倘若她过得还行,不牵扯到姜家,我也懒得去寻。倘若她可能会为姜家招来祸事,还是让父亲赶紧将她带回来为好。以她闯祸的本事,我觉得,放她在外头走动,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沈玉容高中状元,薛芳菲以后就是官家夫人。官家夫人的聚会里,偶尔也会弹琴论道,薛芳菲的才华是藏不住的。她像是一颗宝石,人们尚且看到了一角已经觉得光芒四射,倘若全部都看到,眼里就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这是真的,如今局势错综复杂,要是有人用姜幼瑶作伐子来攻击姜家,可真是飞来横祸。姜梨心想,既然永宁那头的事已经请了姬蘅来帮忙,索性这件事也一道请姬蘅来帮忙好了。
曾经的至交好友现在成了让自己不安的存在,而且这不安在沈玉容中状元之后攀到了极致。
“可以,”姬蘅点头道:“如果有她的消息,我会让赵轲告知你。”
妒忌、不甘、愤怒是什么时候在心底悄悄滋长起来,萧德音已经不清楚了。她只是感觉自己越来越在意薛芳菲,每每有薛芳菲出席的宴会,她都跟着,怕的就是倘若薛芳菲弹琴,她该如何?她晓得明义堂的纪萝先生暗中思慕沈玉容,便时常挑拨纪萝与薛芳菲的关系。她也不知为何要这般做,只觉得薛芳菲的存在,总是让她惴惴不安。
“多谢国公爷。”姜梨谢道。
虽然薛芳菲有才女的名号,可世人能看到的也只是很小一部分。薛芳菲嫁到沈家,沈母不让她抛头露面,要她操持家务,不可整日弹琴看书。因此薛芳菲不能展露琴技,除了偶然与萧德音在一起的时候弹上一曲。萧德音暗中庆幸,幸而还有沈母阻拦,若是薛芳菲在人前弹琴,只怕就显得她第一琴师的名声像个笑话。
“不必谢,对了,”他道:“那个叫海棠的丫鬟,脸上已经完全好了。这副容貌,不适合在外走动,否则容易被永宁的人马发现。你要是想见她,就来国公府。有什么话,就让赵轲传。”
不知为何,萧德音的眼前又浮现起昔日薛芳菲的容颜来。她第一次看到薛芳菲,却不是因为薛芳菲人人称道的容貌而惊艳,只是为在琴艺一事上,薛芳菲与她事事想通,心有灵犀而高兴。她欣喜于觅得知己,但越是深究,越觉得心惊,薛芳菲在弹琴一事上的造诣远远高于她矣。
姜梨一听,霎时间喜出望外,这可真是一件好事。海棠恢复容貌了!这个为了她而遭此厄运的丫鬟,总算是找回了自己失去的一件东西。这令姜梨心中的愧疚也减轻了很多。
那人是谁?是人还是鬼?是死了的薛芳菲还是活着的神秘人,为何什么都不弹偏偏弹关山月?北燕第一琴师易主的事要是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她为了成为最好的那个,放弃了姻缘,放弃了名利,一切都只是为了“第一”二字。为了这二字,她不惜与人合谋杀害了至交好友,为了这二字,她背叛了自己的心,然而如今,却连这唯一也保不住么?
她面上欣喜之色难以掩饰,姬蘅尽收眼底,他唇角一翘,“你很高兴?”
丫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以为萧德音的风寒又重了,张罗着要去找大夫抓药。萧德音靠在床榻之上,只觉得身上渐渐发冷。
“非常高兴。”姜梨道:“真的非常感谢国公爷。我想明日就去看看海棠,可以么?”
这些日子,她谎称风寒闭门不出,无非也就是因为那一日在沈家,听到了熟悉的琴声,落下心病,惶惶不可终日,才躲在府里。谁知道今日才一出门,又听到这些消息,一时之间,只觉得那东西仿佛缠上了自己,铺天盖地都是,怎么也逃不开?
她一双清澈的眼睛盈盈望着姬蘅,流露出真切的向往,姬蘅别过头去,道:“可以。”
她闭了闭眼。
顿了一会儿,又说:“你也可以看看小红。”
她什么都不知道,耳边只隐隐约约回响起“那神秘人不知是什么身份,每次都看不到人,有人说莫不是根本就不是人,否则如何看不到真面目”。
小红?姜梨一愣,小红是谁?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是她认识的人么?
萧德音是被丫鬟扶回院子的。
还没等她问出来,姬蘅已经站起身,从窗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