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了许久,最后卢氏和姜元平也加入了进来,最后决定,明日一早就去报官。名声固然重要,但性命才是放在首位的。
“没想到公主会突然前来。”柳絮坐在姜梨身边,偷偷与姜梨说话。
到了夜里,仍旧没有姜幼瑶的消息。桐儿偷偷去相熟的丫鬟那里打听了,听闻姜元柏也去了宁远侯府找人,不过仍旧是一无所获。派出去追查姜幼瑶下落的人也并未发现姜幼瑶的踪迹。好好一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姜老夫人已经和姜元柏商量是否要报官,可是一旦报官,姜幼瑶的名声可真是有损了。
这时候,永宁公主也随着引路的小厮进来了。
但没想到,姜梨的这个想法竟然是错的。
今日是沈母为沈如云设宴,永宁公主穿得却比沈如云还要华艳,茜红明珠花抹胸,飞鸟描花长裙,头发挽成金丝八宝攒珠髻,可谓是十分耀眼了。她嘴唇红润,笑容娇媚,道:“偶然经过,本宫听闻热闹,才知里头设宴。进来瞧瞧,沈夫人不会介意吧?”
这是姜梨的想法,她笃定姜幼瑶走不远。且不说其他条件,便是单单姜幼瑶自身,也并非吃苦的性子,在外面只怕呆到半日就觉得后悔了。
“哪里的话?”沈母笑道:“公主殿下肯来,府上蓬荜生辉。”
姜梨点头:“所以也不必太过忧心,燕京城虽然大,父亲明面上也没有报官,只要姜幼瑶不遇到坏人,便是遇到坏人,也能很快查清楚下落。”她转过身,淡淡道:“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永宁公主又是娇小道:“沈夫人客气了。大家不必在意本宫,同先前一样吧。”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沈如云身边。
“这么说来,只要三小姐去了宁远侯府,很快咱们府上就能知道了?”桐儿问。
沈如云则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荣耀一般,将身子坐得更笔直了一些,头也昂得高高的。
“沈如云马上就要嫁到宁远侯府了,”姜梨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沈如云的哥哥沈玉容可是个护短的人,想必在这之前就与周家打好招呼。周家岂敢怠慢,姜幼瑶出现算个什么事?况且如今姜幼瑶名声不好,周家生怕周彦邦和姜幼瑶扯上什么关系,躲避还来不及。”
看在姜梨眼里,却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恶心。
“为何?”桐儿道:“这么急着明哲保身?”
“沈家这模样跟上赶着巴结差不多,”柳絮低声道:“沈大人看着也是个清高之人,怎么这家人……”
“也可能,不过真要去了宁远侯府,侯府那边当很快派人前来告知。”
“知人知面不知心。”姜梨只说了一句话。毕竟沈玉容究竟是不是真清高,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白雪也跟姜梨想到一块儿去了,问道:“三小姐不会去宁远侯府了吧?”
永宁公主若无其事地往沈玉容那头看了一眼,沈玉容并未注意到她,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很快隐去,同席上的夫人们神情自若地笑谈起来。
“没去季家?”这下子,姜梨的目光一凝。姜幼瑶论说有多聪明,可能连姜玉娥都比不上。若是不去季家,这燕京城里还能去什么地方……莫非,是去找姜玉娥,或者说是周彦邦了么?毕竟顺着姜幼瑶的性子想,天下里,最值得她信任的除了季家人,就只有周彦邦这个宁远侯世子了吧?
巴结永宁公主的人,实在不少。姜老夫人和卢氏却坐着没动,甚至没有主动与永宁公主打招呼。永宁公主是成王的妹妹,成王和右相勾结,右相和姜家是对头,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老爷晌午带着人去季家找三小姐,这会儿空着手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是三小姐执意要留在季家,不过后来在晚凤堂外面听见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二老爷还劝老爷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人。”顿了顿,她才道:“三小姐没去季家,不见啦!”
这顿宴席,看上去也是宾主尽欢。夫人们忙着热络地闲谈,相看的相看,巴结的巴结。用过饭后,就当在庭院小筑里看雪。
“怎么?”姜梨问。这府里隔三差五就“出大事”,归根结底也真的不算什么大事。至于姜幼瑶,姜梨也不认为她现在还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来。
虽然今日未曾下雪,但沈府风雅,特意修缮了看雪亭。长长的一道廊亭,也是一方景色。柳絮有些兴致缺缺,其他小姐随着沈如云在院子里走动,柳絮却不爱凑这个热闹,拉着姜梨,两个人单独在园子里闲逛。
下午的时候,姜元柏带着人回来了。姜梨自己在芳菲苑里,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姜幼瑶,没料到桐儿匆匆从外面跑来,一进门就将门掩住,对着莫名其妙的白雪和姜梨道:“出大事啦!”
逛了一会儿,柳絮要去净房,姜梨在外等她,也随意走走,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处敞开的屋里,桌上放了一方琴。
姜幼瑶就没有依仗了。
这方古琴,一看就很是珍贵,而是应当是女子所用,十分纤细轻薄,琴面下还雕刻了花鸟。在她作为薛芳菲的时候,她本来带了一把琴,那是薛昭送她的,最后随着她的死也一并烧毁了。沈玉容弹琴,断不会用这种女儿家的琴,看到这把琴的第一眼起,姜梨就晓得,这是永宁公主所赠。
只是……姜幼瑶接下来回府要面对的麻烦,可就多了去了。至少对于她骤然失去母亲一事,姜元柏和姜老夫人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愧疚,此刻定然烟消云散。
永宁公主也会弹琴,虽然也许她的琴艺并不精妙,但世上不乏追捧她,为她叫好的人。姜梨走进屋,走到这方琴跟前,伸手抚过琴面,珍贵的琴,大约摸起来都没有粗糙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精致。她可以想到,或许在从前,沈玉容就坐在这里,看着永宁公主抚琴,也许应和,也许只是微笑着看着。想着想着,姜梨般觉得一阵恶心。
姜梨往芳菲苑走去,新年第一天,没料到姜幼瑶就给了整个姜家这么大一个惊喜,这也是姜梨没有预料到的。说不准昨夜里她被赵轲带着从姜家的“后门”离开的时候,姜幼瑶也正从前门偷偷溜走。
她却坐了下来。
姜景睿挠挠头,最后道:“也是,她的意愿反正都不怎么聪明。”
没有焚香,也没有浴手,她试了一下,直接便弹拨起来。
姜梨道:“你也知道是外孙了,季淑然的事上,季家本就理亏,对姜家也不会多说什么。况且姜幼瑶呆在季家,对她来说并非好事。只有让她回到姜家,对彼此才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姜幼瑶本身的意愿,重要么?”
她弹的是《关上月》。
“为什么?”姜景睿反倒像是很失望似的,道:“难道季家不留她么?她好歹也是季家的外孙。”
琴声悠悠荡荡,渐渐传出了老远,沈府没有国公府大,这琴声自然也不会在中途就销声匿迹,渐渐地传到了廊亭之上。
“当然。”
起先还没有人注意,以为是哪位琴师在弹奏。渐渐地,听的人也都被吸引了注意,有人道:“这是哪位琴师,《关上月》这般琴曲也能弹得出神入化,这……这是何人在弹?”
姜景睿出了晚凤堂,与姜梨咬耳朵,道:“你猜姜幼瑶会跟大伯父回来么?”
“对对对,哎,萧先生,您不是会琴吗,这琴声已经能称得上极好了吧?”有人问。
姜元柏下了朝就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听闻此事,面色铁青,二话没说就带人去季家上要人了。
冷不防有人问到萧德音,萧德音正在发呆,一时没回过神,只见身边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萧先生,您怎么了?”
卢氏赶忙拉了一把姜景睿,虽然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看姜老夫人的神情,显然不打算让姜幼瑶一直住在季家里。本来老夫人就已经很生气了,姜景睿这时候火上浇油,可不是什么好事。
萧德音这才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回答道:“嗯,弹得极好。”无人发现她此刻的掌心里竟全是汗水。
姜景睿随口道:“还要什么人呐,她想回季家,就回季家呗!咱们府上还少一张吃饭的嘴,多好。”
旁人只能听到琴声,却听不到琴心,可她分明就觉得,弹琴的人如此熟悉,好像就是那个人,那个本应不该存在的人……薛芳菲?
姜梨瞧见姜老夫人的动静,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姜幼瑶便是犯了这么多错,姜老夫人仍旧对她没有完全失望,本来是绝佳的身份,却被这愚蠢的女子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可见人的路最终怎么样,还是要自己走的。
这怎么可能呢!
本来姜家就因为季淑然一事如今在燕京城成为百姓谈资,要是姜幼瑶再去了季家,旁人会怎么想?姜老夫人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姜幼瑶愚蠢,到底是在她眼前长大的,祖孙情义也并非虚伪。姜幼瑶这般行事,看在外人眼里,只会觉得那些传言是真的,姜幼瑶果真是季淑然和外男的私通子,姜幼瑶就是真的毁了!
薛芳菲已经死了,弹琴的定然是和薛芳菲琴声相仿的人,是她自己弄错了。萧德音这般想着,迫不及待地问沈母,道:“敢问夫人,府上琴声是何人所奏,能不能请来一叙?”
“够了!你少说两句!”姜老夫人怒道,卢氏立刻不做声了。姜老夫人又道:“把老大给我寻来,出了这样的事,他得马上去季家要人!姜家的小姐在季家过活,传出去想什么样子!”
沈母也是一头雾水,道:“琴师?我们府上未曾请过琴师。”
卢氏也跟着道:“幼瑶这丫头也实在太骄纵了些。怎么会认为府里会将她关一辈子?无非是最近正是风口浪尖,她若是出门,反倒是不好。还不如好好在府里,避过风头再说。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这般识人不清呐。”
“未曾请过琴师,那弹琴的是谁?”众人诧异,“不会是来客里的哪位小姐吧?”
姜老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银花话里的意思,姜幼瑶分明是对姜家心存不满,才想着去季家寻找安慰。这样的小姐,简直是……愚蠢!
沈如云恰好也在,她想了想,道:“府里只有一张琴,是大哥的,放在西园的茶房里。要是有人在咱们府上弹琴,定然只能弹那一张琴,只要派人去瞧瞧就知道是谁了。诸位不必心急,我这就叫人去看,哪位弹琴的人是谁,再请他过来。”说罢,便吩咐丫鬟前去了。
银花嗫嚅了两下,才道:“三小姐以为,如今府里将她禁足,这辈子都不会让她再出府去,更不用提回到季家。三小姐说一定要回季家,奴婢们不敢惹怒主子,奴婢们的卖身契还在主子身上……况且奴婢想着,今日一早便将此事回禀老夫人,这样一来,三小姐即便是去了季家,老夫人也能派人去寻。”
《关上月》仍旧没有停,越是弹到激荡处,越是有味道,有人忍不住道:“这琴声,和萧先生也差不离了。”
卢氏奇道:“逃?她为何要逃出府去?若是想去季家,大可以自己去?”
萧德音闻言,心中一阵恼火。曾几何时,整个燕京城将她奉为第一琴师,尤其是惊鸿仙子出嫁以后,她再无对手。可是短短半年以来,先是姜梨,后是莫名其妙的这人,她这第一琴师,仿佛人人都能做得似的!
眼下姜幼瑶出事,银花可是不愿意再让自己因为姜幼瑶犯的错赔上一生了。因此,她并不像金花一般纠结,道:“老夫人,昨夜里小姐让奴婢和金花替她收拾了也金银细软。又引开了门房,奴婢们在门房的茶水里下了泻药,趁他们去毛发光的空当,三小姐逃出了府。”
除了恼怒以外,萧德音的内心深处还有深深的恐惧。
金花吓了一跳,银花怎么就直接给说出来了?殊不知银花早就对姜幼瑶抱有不满,姜幼瑶自来任性,对身边丫鬟稍有不满意就打骂有加。从前有季淑然管束着,还要收敛一些。如今季淑然死了,不知姜幼瑶是不是性情越发暴躁,时常不把她和金花当人看。可怜她们作为姜幼瑶的贴身侍女,不但不能说自己小姐的是非,还得忍下这非人的虐待。
实在是太像了。
不等金花开口,银花已经径自朝姜老夫人磕了个头,道:“老夫人,奴婢知道三小姐去了哪里,三小姐去了季家!”
她还记得第一次听薛芳菲弹奏《关上月》的时候,吃惊得都不肯相信世上有人能弹成如此境界。在那时,她也痛恨地发现,自己的琴技的确及不上薛芳菲。
“卖”的意思,便是要卖入青楼妓院。金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们本是官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这样的丫鬟,要么是跟着小姐出嫁,被姑爷开脸成为姨娘。要么便是嫁出去做个管事的夫人,怎么也比沦落青楼强。
好在薛芳菲死了。
姜老夫人冷笑一声:“来人,把这两个丫鬟拖出去卖了。”
但这人是谁?
金花有些犹豫,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对姜幼瑶忠心耿耿,到了这个地步,仍然不愿意出卖姜幼瑶,也许是惧怕事后姜幼瑶找她算账。
被沈如云吩咐去寻找弹琴之人的丫鬟来到了西园的屋子里,那弹琴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小丫鬟进了屋子,看见那方珍贵的花鸟琴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姜老夫人气得差点晕倒,立刻让珍珠把瑶光筑的两个丫鬟带上来审问。金花和银花被带到晚凤堂的时候,皆是花容失色,显然也知道这回是出了大事。姜老夫人看着她们,冷冷道:“说罢。”
空气里只余淡淡的芳香。
姜幼瑶出走,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实。昨日白日里姜幼瑶还在,今日一早去看就没人了,可见姜幼瑶只能是在昨夜里趁着四下无人才离开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