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和桐儿连忙噤声。
姜梨仔细盯着她,对方的神情仍旧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就这么无悲无喜已经过了千年万年,世上再也没有任何能让她牵挂的事。姜梨道:“胡姨娘。”
姜梨心中却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胡姨娘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姜大小姐的死的确不是意外。而胡姨娘的提醒,似乎也证明了,她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因为顾忌着什么人。
她们在走廊之上撞见,妇人的丫鬟唤了一声“二小姐”给姜梨行礼,那妇人这才慢吞吞地看向姜梨,跟着轻声唤了一声:“二小姐。”
姜家三房是庶子暂且不提,姜家二房也没必要对付一个大房的妾室,唯有大房……姜大小姐是在季淑然进门之后才出事的。以如今姜梨对季淑然的了解,季淑然做出什么事情她都不意外。
这妇人年纪已经不小,眉目间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致,穿得不像是下人,却也不华丽,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神情十分平淡,平淡到如同一汪沉寂多年的死水,激不起半点斑斓。
不过如果季淑然真的和姜大小姐的死因有关,那姜梨就要对这位胡姨娘刮目相看了。能忍下生死血仇,却又不是依附于季淑然而是过得落魄,这绝不是苟延残喘,而是在等待机会。一旦有了机会,她就会出来复仇,就像自己一样。
在去叶府的路上,走廊里,姜梨遇到一个陌生的妇人。
如今,只需要打听清楚就行了。
姜元柏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姜梨知道自己的举动令姜元柏不悦,不过眼下她不在乎,她总不能放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不管。
离开姜府以后,姜梨还是照旧去叶府看望薛怀远。但因为心里想着胡姨娘的事,姜梨在叶家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不管如何,每日去探望薛怀远还是要做的。
叶世杰瞧见她如此,以为姜梨是在担心薛家一案牵扯到了永宁公主,姜梨是在为得罪成王而忧心,就道:“近日成王忙着自己的事,陛下有心削减成王的势力,成王无暇顾及薛家一案。你倒是不必担心,”顿了顿,又道:“我反而担心永宁公主,听闻这位公主想来行事无忌,这几日你出门多带侍卫,如果可以,不必天天往来叶府,我和三叔会照顾好薛大人。”
听叶明煜这么一说,姜梨也是内心复杂。一方面,她希望父亲能恢复,今生今世,她还能和父亲相认。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让父亲回忆起那些不公,实在是太残忍了,她没办法这样对待一位可怜的老人。
姜梨回过神,看向叶世杰。想想第一次见到叶世杰,叶世杰对她剑拔弩张的模样,如今却是诚心诚意地为她着想,人与人的缘分便是如此奇妙,想想也是感慨。她笑道:“我无事,好歹背后还有姜家靠着。倒是你,你与我绑在一块儿,永宁和成王要是想要对付我,说不准会迁怒与你。你在官场上更加艰难,凡事小心,如果可以的话,暂时放下你的原则。倘若与你的原则相差太多,可以寻我父亲帮忙。我父亲最是看重利益,如今你是户部员外郎,倘若你高升,与他有利,他会帮衬的。”
姜梨起初还很失望,但叶明煜却安慰她,无论如何,薛怀远还活着也是一件好事,还活着就有希望。再者,眼前的薛怀远不必记起在狱中度过的可怕事情,也不必知道自己儿女惨死的噩耗,这样过着,未必不会快乐一点。等他恢复神智,接受了命运带给他的巨大打击,便会觉得,这些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日子是如何珍贵。
叶世杰觉得有些古怪,姜梨说起姜元柏,评价的仿佛不是自己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不过叶世杰心里也清楚,姜梨说得没错。虽然姜梨比他年纪小,很多时候,姜梨看起来对世情倒比他更老道一些。
这些日子,来叶府的大夫络绎不绝,甚至还有洪孝帝亲派的宫中太医,但来了看过薛怀远之后,却又是纷纷摇头,表示不能医治。
真不知怎么才养出了这么个性子。
院子里积雪未化,抬眼照在积雪之上,发出细微的暖色光泽,照得人心也是暖洋洋的。姜梨照例打算吃过饭去见薛怀远。洪孝帝说过,广纳天下神医为薛怀远医治,看能否有机会唤起薛怀远的神智。
叶世杰没有再继续多说了,姜梨回头探望了一会儿薛怀远,与叶明煜说了会子话,便回了姜府。
这一夜,就在姜府里几处院子个人揣度中度过了。姜梨醒来的时候,燕京的冬日难得出了一回太阳。
永宁公主能做出什么事,连她也猜测不出来,凡事稳妥为好,这些日子,除了叶家,她还是不要去其他地方,免得出什么意外。
她必然要掀她们的底。
等回到姜府,到了夜里,姜梨站在窗前,再次吹响了那只画着牡丹花的哨子。
姜幼瑶没有把帖子的事告诉季淑然,她收下了帖子,也不打算还给姜梨。她决计重新以姜梨的名义回一封帖子给姜玉娥,重新换个时间地点,看看姜玉娥和姜梨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一回,赵轲出现得很快,虽然他竭力想要表现出冷静,但姜梨还是能看出他神情中的无奈。
只有姜梨和姜玉娥私下里便有了交情,才会闹得如今的境地。
“姜二小姐有何吩咐?”赵轲问。
宫宴之上,季淑然曾说过,本来想要算计的是姜梨和叶世杰,最后出事的不知为何成了周彦邦和姜玉娥。一定是姜梨在其中搞的鬼,姜梨大约和姜玉娥得了什么协定。如此一来,才会让姜玉娥逞心如意。如今这封帖子的出现,似乎完全证明了季淑然的猜想是真的。
姜梨道:“赵轲,你七年前来姜家,那时候我已经去青城山了,虽然在这之前你也没在姜家,但我想,之前姜家发生的事,你的主子应当让你查过的。”
“姜梨……”姜幼瑶看着面前的帖子,姜玉娥和姜梨自来不对付,从前也是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为何嫁到了周家后,反而来邀请姜梨去小聚。不说自己,姜幼瑶毕竟害姜玉娥额上留下了疤,姐妹二人面子上的和睦也不愿意做,但姜玉娥连自己的亲姐姐姜玉燕也不肯见,独独请了姜梨,这就耐人寻味了。
赵轲有些不解:“属下不明白。”
但眼下,姜玉娥已经被纳入了宁远侯府,再过不了多久,沈如云和周彦邦的亲事也快到了,姜幼瑶没有一点办法。她想去找周彦邦,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与周彦邦说清楚。她不相信周彦邦对她一点儿情义也没有,若非人算计,他们原本应该是很好的一对。
“我想,或许你知道一些姜府里的秘辛,旁人不知道的事,我过去不知道的事。你既然知道了,不如分享与我,让我也明白明白?”
姜幼瑶睡不着,反复摩挲着这封帖子。帖子倒不是周彦邦下的,而是姜玉娥。想到姜玉娥,姜幼瑶便恨得咬牙切齿,周彦邦原本该是姜玉娥的姐夫,如今却成了姜玉娥的夫君。她的心上人,如今搂着姜玉娥夜夜安眠。虽然姜玉娥只是个妾,虽然沈如云才是周彦邦的正妻,但想到自己曾经根本不放在眼里,极尽轻蔑的三房女儿竟然抢了自己的夫君,姜幼瑶就恨不得撕碎了姜玉娥。
她说得轻巧,听得赵轲却是一怔,片刻后,面色似乎青白了几分,简直有几分对姜梨难以言喻似的。他道:“属下……属下并非探听旁人秘密之人。”
她的丫鬟金花今日在姜府走廊里,紧跟着姜梨的丫头桐儿时,桐儿落下了一封帖子,自己没发觉。金花拿起那帖子,打开一看,竟然发现是宁远侯府给姜梨下的帖子,当即不敢耽误,就将帖子给了姜幼瑶。
他又不是那些街头巷尾喜欢嚼舌根的长舌妇人,平日里就爱打听些家族八卦。姜梨这话,分明就是把他当做小厮丫鬟用了,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瑶光筑里,今夜姜幼瑶也是无眠。
“小事情自然不必你理会,”姜梨道:“但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总知道吧。别的不说,姜家大小姐,我父亲的第一个庶长女,多年以前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候从假山上摔了下来,一命呜呼。不过今日我得了些传闻,姜大小姐的死并非全然是个意外。赵轲,这其中,你知不知道些什么隐情?”
想到此处,姜梨便睡下了。
国公府里,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不管如何,明日再去找赵轲询问一番。
侍卫文纪站在书房里,低头对面前人道:“姜二小姐今夜又吹响了哨子。”
这事姜梨一看就觉得有些蹊跷,但由于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很多事情都不好查起,如今季淑然步步紧逼,倒是让姜梨生出要彻查此事的决心。倘若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大约就可以成为对付季淑然的工具。
红衣青年坐在书桌前,长袍软软地铺在地上,冬日,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地摊。华衣在上,衬得那地毯似乎也生出宝石般的明亮光泽。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虽然后来传言是姜梨颇有心计,假装与继母友好,到了继母怀了身子的时候才推季淑然小产。但姜梨以为,当年的姜梨年纪太小,且从小又处在这样的环境,手段和心机无人教导,如何能到此种地步,连季淑然都能算计的了。
“哦?”姬蘅问:“为何事?”
赵轲已经走了,姜梨坐在榻上,内心浮起一个疑问。季氏为何要对自己穷追不舍?便是当年叶珍珍留下一个孩童,到了年纪也该嫁出去,不必赶尽杀绝。就算看上周彦邦这桩婚事想抢过来,也不用置姜梨于死地。当年姜梨杀母弑弟人人皆知,众目睽睽的事情无可抵赖,但在这之前,听闻姜梨和季淑然相处得也算和睦。
“打听多年前姜大小姐死去的原因。”
她得把闲杂人等清除出去。
“噗”,正在喝茶的陆玑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他道:“姜二小姐居然问赵轲打听这种事?”
姜梨晓得,薛家一案后,永宁公主已经盯上了自己,且不说沈玉容那头会如何精神,跋扈的永宁公主,一定会在接下来寻找理由找自己麻烦。在这之前,倘若季氏母女安安分分的,姜梨也没工夫在这上头花费太多时间。但季氏一直死性不改,姜梨已然觉得,留下季氏一直在姜家,并不是个好主意。
那是赵轲啊,国公府里功夫数一数二的赵轲,居然就被当成了打听秘辛八卦的探子,这样随意使用?
凡事最糟糕的,莫过于处在被动的局面,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从而无所准备。但当知道了,哪怕知道面对的是困境,但总能循着线索找到出路,就不是毫无办法。
姬蘅说有要事的时候就吹响哨子,但姜梨这吹哨子吹得也太频繁了,这也不算什么要事吧?
大约猜到了接下来季淑然的打算,姜梨反而安下心来。
“她还挺不客气,”姬蘅笑了一声,神情没有生气,只道:“真拿自己不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