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首领却像是在这会儿回过味儿来了,他先是对姬蘅道:“阁下既然与我们并无冲突,那事情就好办了。”又看着姜梨,道:“二小姐,您的这位援军似乎不打算帮您,我们也就不磨蹭时间,来吧!”说罢,不知是不是生怕姬蘅的出现会导致夜长梦多,便直扑姜梨而来,闪着银光的剑尖在夜色里带起杀气,激得树叶扑凌凌往下掉!
姬蘅的扇子游走,渐渐加深,那并不是一柄华丽的折扇,那比刀锋还要凶猛。
姬蘅仍旧笑盈盈地看着她,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也并不认为自己这么见死不救有什么不对。一双狭长凤眼下,鲜红的泪痣也有无限风情,在夜里慢慢地氤氲着诱人的风光。
毒蛇缠住猎物,张开獠牙,毒液一滴滴的低下来,白兔瑟缩成一团,可怜的,小心翼翼的,指望还有一线生机。
真叫人泄气。
它慢慢地靠近,蛇信子冰凉,目光也冰凉,只需要轻轻一咬,这只兔子就再也动弹不得。
如今她倒是屈居人下,也不得不逢场作戏做出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但不只是对方心肠太硬还是姜二小姐的皮囊算不得倾国倾城,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打动对方。反而换来了如此清醒的回答。
但它突然甩开了尾巴,扭开头,游走了开去。
美人只需要撒撒娇,一切都能手到擒来。她不喜欢用这种办法,是以薛昭老是说她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皮囊,居然没弄出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名声。
姜梨只觉得自己脖颈之上的扇子一轻,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抬起头,看见的是姬蘅平淡的侧脸。
姜梨瞧着姬蘅,心中有一丝恼意。前生她为薛芳菲的时候,容颜倾城,虽然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但大多数在外面的时候,因着那副好看的皮相,几乎是顺风顺水。与人发生冲突,对方看着她的脸,便不会穷追不舍。
姬蘅道:“被我杀还谢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姜梨的祈求之色,一瞬间收起。叫人难以想象,方才那番动人的情态,她居然能这么快地抽离出来。
姜梨道:“是吗?那也是我的荣幸。”
他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姜梨,道:“可惜,但我不入戏。”
“你的嘴巴真甜,”姬蘅唇角一翘,“你是惯来如此吗?”
然而姬蘅却不是神仙,他是比神仙还要冷酷的恶魔。
“不,我只是对着国公爷如此。”姜梨颔首,心中长舒一口气。她终究还是赌赢了,她想,姬蘅到底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但姬蘅也不是个疯子,见人就杀。虽然外人称他喜怒无常,但事实上,有人招惹了姬蘅,姬蘅才会取了对方性命。
女孩子脸蛋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一双灵动秀丽的眼睛,仿佛含了无限祈求。当她用温软的,可怜巴巴的语气说话的时候,神仙也会忍不住怜爱。
自己一旦表现出完全无害、温顺,对姬蘅没有任何影响,他就懒得对自己下手了。
“难道国公爷看了我这么多场戏,就白白看了,倘若我今日命丧于此,国公爷再也看不到我的戏,心中不会有一丝可惜?”她仰头问。
“我知道你不如看起来的无害温顺,”姬蘅像是能料到她想的是什么似的,突然开口,“你也无意中破坏了我很多计划,我不喜欢手下留情。但是,”他突然看向姜梨,眼眸通透又深沉:“你拉我入戏了。”
姬蘅没有在意,只是笑看着姜梨:“二小姐何必祸水东引,我说过了,我不入戏。”
“这出戏我要看到最后,最精彩的时候,你不能死了。”姬蘅道:“所以你的命,暂时留给你,等你办完事,我再来取。”
黑衣头领瞥见姬蘅的眼神,莫名想要后退一步,拿着剑的手指都有些不自觉地蜷起,总觉得十分不妥似的。
姜梨问:“倘若我办的事,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办成呢?”
姬蘅这样的人,面上笑意盈盈,实则十分狠辣无情,性情高傲,有人拿剑指着他,或许对姬蘅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那就等着。”姬蘅道:“我有耐心,你知道。”
“戏不精彩,如何吸引大人来看。”姜梨瞥了一眼那黑衣头领,笑意更盛:“大人,他们拿剑指着您呢。”
姜梨默然,姬蘅的确很有耐心,早在很久以前,成王还没盛大之前,姬蘅就开始布置。那时候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事,他就这么一步步地把成王扶持到如今谁也不敢小觑的地步,姜家如今的收敛都是因为此人所致。
姬蘅却没有理会他们,含笑看向姜梨,道:“二小姐做戏的本事,越来越精彩了。”
他比谁都有耐心,他想做的事,大约没什么不能成。
姜梨的那句“国公爷”,这些杀手们并没有错过。而姬蘅容貌太盛,太过妖冶,独自一人突然出现在黑漆漆的树林中,便如林中精魅,带着艳丽的危险。或许是因为做杀手的,都有对危险的直觉,那黑衣头领便问姬蘅:“阁下何人?”
但姜梨已经很满意了,这条命暂且还活着也好,有朝一日会被姬蘅收去也好,总归现在不必死了。她要活着,活着将薛怀远从狱中救出来,活着揭开永宁和沈玉容的真面目,活着给薛昭报仇。
姬蘅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季淑然请来的杀手们的注意。其中一部分人的剑尖便指向姬蘅。
一切的一切,只有活着才能做成。姬蘅能让她今日不至于死在季淑然安排的人中,能给她报仇的这条命,她没有任何理由怨恨姬蘅。
他并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反而浑身都是杀招,谁要是看他长得漂亮就心生轻视,便会被危险狠狠地打脸。
前路漫漫,留着命,总能走出头。
有利用价值总比没有好,只要姬蘅在,今日这一场仗,她能有完全的把握,死的不是自己。且不说姬蘅那些身手了得的侍卫,便是他手中那一柄漂亮的金丝折扇,姜梨也是见识过其中的威力。
“这些人……”姜梨看着地上的这些尸体。
有姬蘅在,姜梨就安心多了。这其实是很奇怪的想法,姬蘅算不得她的友人,到现在为止,这都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但姜梨与姬蘅打了好几次交道,姬蘅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姜梨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姬蘅怜香惜玉,或许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姬蘅利用的地方。
“不必管。”姬蘅看向她:“或许你希望装起来,送回燕京季淑然眼前?”
幸运的是,的确有人跟在自己身后,更幸运的是,竟然是姬蘅亲自跟随。
姜梨认真想了想:“不必了。送回去,她知道事情落败,难免还会想其他法子,我实在分身乏力。还不如就让她以为一切得逞,等我回到燕京,她自然大吃一惊,也是一件快事。”
便是不能保,留下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也好。
姬蘅欣然点头:“有道理。”
不管是姬蘅本人来盯着自己,还是姬蘅的手下盯着自己,姜梨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放任自己离开他们的视线之外。在季淑然的人中途杀出来后,本来她已经再无退路,避无可避的时候,突然想到,那跟在自己身后,一路默默无声的人,或许能在此保护自己一命。
“国公爷现在打算如何?”姜梨问:“我得回去了,舅舅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冯裕堂的人一心杀我,我怕舅舅有危险。”
姬蘅时常喜欢派人盯着他,这桐乡上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相信冯裕堂的人和季淑然的人来围杀自己,也在姬蘅的掌握之中。此人最爱看戏,这样一处精彩纷呈的戏,姬蘅绝不会错过。
“叶明煜没事。”姬蘅道:“冯裕堂的人,永宁功夫最好的三个杀手,过来追你,被你算计在沼泽地里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姜梨,才道:“剩下的人不足为惧,叶明煜能应付。”
姜梨瞧着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姜梨听见姬蘅如此说,这才稍稍放心。如果叶明煜因为她而出了什么事,姜梨只怕自责极了。姬蘅不至于在这上头说谎,姜梨还是相信他的。
姬蘅不紧不慢地从夜色里走出来,手持金丝折扇,唇角含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走吧。”姬蘅道,示意她骑马上前。
话音未落,就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一声轻笑,自黑暗里渐渐走出一个绯红的身影。月色下,越是幽暗,他的红衣就越是华丽,月光落在他袍角刺绣的黑金蝴蝶之上,那些蝴蝶也要展翅欲飞似的,在这一刻显得妖冶到了极致。
姜梨怔了怔,方才她匆忙逃避的时候,脚扭到了,不方便行走,本想忍忍,没想到姬蘅看出来了。但眼下也不是造作的时候,姜梨便也没多想,撑着身子,翻身上了马。
黑衣人们瞧着她,为首的笑道:“二小姐何必故作玄虚……”
姬蘅在身侧不紧不慢地走着,姜梨拉着缰绳坐在马背之上,他们二人,竟是从未有过的和谐。
她眼眸澄澈分明,非但没有穷途末路时候的慌张,反而显得舒展而通透,仿佛成竹在胸。
“国公爷,有件事想问你。”姜梨轻声道:“这条命是借给我的,但倘若还未给你,我便死了呢?”
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夜里的树林中,月亮低低,几乎要躺在树梢枝头,照亮了姜梨清秀的脸。
“那是不可能的。”姬蘅头也没回,红色衣袍在夜里划过一道艳丽流光,他道:“我的东西,别人不可能拿走。包括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