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姬蘅不会是跟着自己到襄阳?但应该不会,且不说自己这次回襄阳的名义是为了探望叶老夫人,便是自己行为有什么疑点,堂堂的肃国公也不至于日日都盯着自己。这位肃国公深不可测,是个做大事的人,不会这么无聊。
他怎么在这儿?!
不过……姜梨瞧了一眼那茶楼的小窗,从窗前看去,丽正堂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这位肃国公最爱看戏,想必这出戏的从头到尾都没错过,更或者说,在姜梨到来之前就已经先到了,他早就知道丽正堂有被砸这么一出,特意来看热闹的。
姬蘅?
真是讨厌。
谁知道才刚刚走出丽正堂,姜梨便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随着直觉往上看,却看到了一袭熟悉的红袍,和那只轻轻摇着的金丝折扇。
姜梨深深吸了口气,无论这位肃国公目的是什么,她都必须上去与对方见一见,探探底,到底对方是来做什么。若是互不相交,他自然可以看戏,不插手就行了。若是有所冲突……她会权衡,看着办的。
好容易暂且解决了丽正堂的麻烦,姜梨想吩咐侍卫去打听一下叶明煜那头的消息。这个佟知阳看起来有恃无恐,她好歹是姜元柏的女儿,就算看在姜元柏的粉上,佟知阳也会客气几分。
姜梨嘱咐了桐儿和白雪几句,独自往茶楼走去。
姜梨正带着桐儿往外走。
“来了。”陆玑扶了扶胡子,“大人,不瞒您说,我现在还有点儿怕这位姜二小姐。”
“被发现了。”姬蘅笑着摇了摇扇子,“糟糕。”
“怕什么?”姬蘅把玩着折扇,“小姑娘而已。”
不远处的街道,女孩子站在屋檐下,目光精准无误地穿过人群,落在这件茶坊的窗口。
“姜二小姐不是普通的小姑娘,”陆玑也笑,“恩威并施,官场的那一套她做得顺手无比,把姜元柏的作风学了个十成十。只是我不明白,她不是在庵堂里呆了八年,八年时间没在姜元柏身边,怎么也如此精通官场规矩,倒像是姜元柏手把手教过她似的,难道只要是亲生骨肉,自然就会继承这一点?”
正说着,陆玑突然“啊呀”一声。
姬蘅瞥了他一眼:“那也不是寻常人能继承得了的。”
“那就看她图的是什么了。”
在外人看来,姜梨的手腕看上去实在不可思议。不过虽然她没有跟在姜元柏身边八年,却真真切切地跟在薛怀远身边数十载。薛怀远是清官、好官,可桐乡也不是没有阿谀谄媚、溜须拍马的坏官,薛芳菲和薛昭看过的官场之术比平常人更多,而且因为官职不大,感触更深。
陆玑一怔:“为什么?”
两人正说着,就见引路的小童在外敲门,姜梨进来了。
“这就对了。”姬蘅玩味地一笑,“姜二小姐就是要姜家和李家对上,矛盾激化,无法调和。”
姜梨一进门,就见到了姬蘅和上次在金满堂堂会上看到的青衫文士。
“嗯?因为姜元柏是首辅,佟知阳会有所忌惮?佟知阳背后可是李家……”
“真巧,”姬蘅装模作样地开口,“在这里遇到姜二小姐。”
“你没发现?”姬蘅用扇子点着窗户,“她就是故意抬出姜元柏。”
这人这时候偏做出一副很意外的模样,姜梨心中不置可否。以姬蘅在皇宫各处都安插眼线的做派来说,只怕来襄阳的第一天就已经摸清了襄阳的动静,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位蛇蝎美人的眼皮子底下吧。
“她这番应对得好,却不怕京城里的姜首辅得知此事怪责于她。”陆玑道:“姜元柏可是只老狐狸,滑头得很,这样的麻烦躲避还不及,不想她的女儿倒是乐意用权。”
不过对方要做戏,她也只得佯装不知地跟着做下去。笑道:“我也很意外,会在这里遇到国公爷。”她疑惑地问,“不知国公爷来襄阳,所为何事呢?”
“是啊。”姬蘅轻轻吐出一口气,“十五岁,就能单挑大梁唱大戏了。”
姬蘅笑盈盈地看着她,半晌后吐出两个字:“公事。”
陆玑“啪啪啪”的鼓起掌来,道:“我今日才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有这么大能耐,若非亲眼所见,我只会以为是别人杜撰的传说。”
什么都没说,但也等于什么都说了,至少不是为了她而来。姬蘅这人有个特点,他不说真话,他说的话就像他那双迷人的眼睛,没几分真心,但他也不说假话,至多不说就是了。
对面的茶楼上,姬蘅看着窗外,问:“这出戏如何?”
姜梨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并不希望这位国公爷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要做的事不能被外人知道,也不希望被外人知道,尤其是这位国公爷可能与成王有不少的关系,成王兄妹是她的仇人,她绝不与仇人为伍。
这人……真是让人无法喜欢,也恨不起来。叶如风心里纠结着。
只能耐心周旋了。
叶如风神情复杂地看着姜梨,打从小知道了姜梨对叶家的恶言,又知道了她“杀母弑弟”的斑斑劣迹,叶如风就对姜梨厌恶有加,不愿与之为伍。没想到今日却是姜梨替叶家解了围。虽然她搬出了姜元柏的名号,也算仗势欺人,但她的淡定和从容却是自己所没有的。
“叶家好像有麻烦。”姬蘅看向窗外不远处的丽正堂,“如果不是因为你,丽正堂就化为废墟了。”
想到这里,叶嘉儿心中充满了对姜梨的感激。
他说归说,偏语气里还带了一点遗憾的态度,姜梨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怎么国公爷好似很希望丽正堂变成废墟似的?”
姜梨给叶嘉儿使了个眼色,叶嘉儿马上吩咐下人们去准备银两和人手,心中也舒了口气。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是事,权当是破财免灾了。要不是今日又姜梨将局面控制住,还不知会出多大的乱子。叶明辉临走时特意交代了丽正堂交给她们姐弟,要是叶明辉和叶明轩回到姜家,看到的是一个狼藉一片的丽正堂,她和叶如风才没脸见人。
“没办法,”姬蘅很伤脑筋地回答,“我爱看戏。”
百姓们大笑起来,这会子再也没有之前的敌对,纷纷爽快地去找用过的古香缎给姜梨了。
这话真是让人没办法不生气,姜梨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国公爷真是好兴致,什么都能当出戏。”
姜梨道:“放心吧。各位,将你们穿过的古香缎交给我们吧,这些也要交给织室令,我怕不交给织室令,佟知府又要亲力亲为了。”
“但是像二小姐这样精彩的就凤毛麟角了。”姬蘅回答得一本正经。
“是啊,可拖不得。”
“我与国公爷一样,”姜梨笑得切齿,“不做戏子。”
有人就道:“那就这样吧。姜二小姐,可一定要让织室令的人早些来襄阳啊。”
“那真可惜。”姬蘅惋惜,“我还想着,这次在襄阳遇见你,又有好戏可看。”
而且姜梨还把原因推到佟知阳身上去了——如果佟知阳早些上报给织室令,叶家的问题早就解决,哪还能拖到现在?
“什么?”姜梨看向他。
姜梨软硬兼施,这些人也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最重要的是面对首辅的女儿,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他漂亮的眸子里光华流动,仿佛漩涡一般诱得人跌倒沉迷,似笑非笑道:“有一种预感,姜二小姐在襄阳,会唱不少好戏。”
认真的女孩子很美丽,而她提出解决的办法也很美丽,银子更美丽。说到底,今日这些人来,目的也无非是求财。真有问题,叶家不是大夫,也不能管他们身上的红疹好转,最多也就是得了银子找个大夫治好。
“国公爷来这里不是所为公事的吗?”姜梨笑对,“怎能玩物丧志?”
她说得很认真。
“戏太精彩,舍不得错过。”他盯着姜梨,眼睛眨也不眨地道,唇齿之间都有挑逗的味道。
姜梨道:“还请诸位帮我一个忙,为了留存证据,你们买的古香缎,希望能收回。当然了,收回的时候也会赔偿你们银两,除了原本古香缎的买价以外,也有一些赔偿。此事我们都尽力求得一个圆满的结局,不过还请各位多给叶家一些时间。请相信叶家,毕竟过去几十年,叶家从没出过问题。”她道:“以过去的情谊,请求眼下这个时候的信任,不算过分吧?”
姜梨心中大骂姬蘅不要脸,姬蘅如今二十来岁,可姜二小姐只是个青涩的小姑娘,他居然也能毫不在意地以美色诱人。当初薛芳菲出事,燕京人人骂薛芳菲恃美放荡,可怎么就无一人斥责姬蘅恃美行凶!
“我想,诸位此番并不是为了砸灭丽正堂而来,而是为了此事有个解决之道。凡事按规矩办事,倘若是叶家的过错,叶家当然得认。但织室令没来之前,叶家也不想为莫须有的罪名承担责任。今日前来的各位,眼下天色不早,也多辛苦,我们能做的,会努力做到。桐儿,”她吩咐丫鬟,“拿些银票出来。”
姜梨盯了姬蘅一会儿,突然道:“国公爷听到了吧,我刚刚在丽正堂门口骂了佟知阳。”
她眉眼弯弯,这么一笑,仿佛春暖花开,让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不觉地柔和了起来。
“听到。”姬蘅点头。
“我以姜家小姐的身份,向你们发誓。”姜梨笑笑。
“国公爷以为,我骂得可对?”姜梨想要套出姬蘅的态度。眼下姜梨猜测佟知阳是受了李家的指使,姬蘅可认识李家的小少爷李濂,姜梨想知道,姬蘅是不是知道此事和李家有关,他过来襄阳,会不会插手此事。如果姬蘅插手,事情就难办多了。
“真的啊?”
“姜二小姐叫我观戏不语,”姬蘅含笑道:“我不知道。”
“佟知府忧国忧民,想要自己审案,我们却不能让他累着。”姜梨打趣,“我已经将此事写信回襄阳,我父亲接到信后,会亲自找织室令说明,想来不久后,织室令的人就会过来襄阳。”
这人,软硬不吃,滴水不漏,真叫人泄气。
姜梨话里的讽刺谁都能听得出来,傻子都知道,这位佟知府只怕要倒霉了。姜二小姐看起来可不是个好惹的人,她要是把此事告诉姜元柏,姜元柏当然能明白佟知阳越权的事。
姜梨道:“国公爷如果一直能观戏不语就好了。”
人群一下子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