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前,坐着一个窈窕多姿的背影,水蓝色的纱裙都快要滑落到腰间,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脊背十分优美,衬得那女子影儿都妙不可言。
人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欢场女子必定没有真心,但姜梨以为,烟花之地的女子,重情起来,往往比普通人更加绝对。这一局到底是她赌赢了,琼枝对薛昭仍有旧情,薛昭的死触动了琼枝,琼枝愿意帮忙,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姜梨并不晓得桐儿心里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她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回头将门掩上。
只要得知桐乡的消息,得知薛怀远的情况,她这一趟就不算白来。知晓了是什么情况,再做对策也会简单许多,这一次襄阳之行能想个什么借口回桐乡,也就迎刃而解。
“姑娘……”桐儿讶然,姜梨这是不打算带她们进去。她倒是没有伤心姜梨不信任她,不告诉她秘密,而是担心姜梨不会真的打算和什么琼枝姑娘颠鸾倒凤,难道自家姑娘有磨镜之好么?桐儿悚然。
三人又从来时的路走出,桐儿本还想找个人带路,免得走错了,却见姜梨并未犹豫,仿佛识得路一般,熟悉得很,便也作罢,想着自家姑娘认路真是一把好手,走一遍就知道了。
等女子走后,姜梨道:“桐儿,白雪,你们在门外等我。”
才走到后门口,没见着那起先迎客的女子,倒是与一个男人不期而遇。因着来后门的都是寻自家夫婿的妇人,男子都是从前门进,姜梨便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
姜梨顿了顿,道:“好。”
是个体型健壮的中年男子,穿得略微古怪,不像是襄阳的服侍,像是带着铠甲的劲装,这么说有些奇怪。这男人左脸上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略带匪气,与襄阳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似的。
她在屋前停下脚步。
那男子大约也没料到从里面突然走出个小姑娘,而且一看便知并非惜花楼里的姑娘,也忍不住多看了姜梨两眼。
绕过几处长廊,上了几层楼,女子停了下来,笑道:“这便是琼枝姑娘的房间了。”
二人对视之间,只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熟悉,但姜梨分明又没见过这男人。略一思忖间,人家已经与她擦身而过,往里走去了。
迎客女子带姜梨她们走的大约是和恩客们不同的路线,一路上没有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这让桐儿大大松了口气。
姜梨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那男人已经上楼,不见了踪影,也许是过来寻欢作乐的恩客。
姜梨微微一笑:“好。”
“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白雪见姜梨回头去望那男人,便问。
不多时,方才那位拿了姜梨银子的女子又回来了。她笑着对姜梨道:“姑娘,琼枝姑娘现在没有客人,您是要现在过去么?”
“没什么。”姜梨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人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这种奇异的感觉并不令人讨厌。站在这里难免惹人注意,便道:“走吧。”
罢了,谁叫她是自家小姐呢,这辈子刀山火海,也得认。
带着两个丫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惜花楼。
虽然惊讶不解,桐儿也不敢继续追问,她看姜梨的神色难得地变得严肃起来。有时候桐儿以为,自家姑娘自从离开青城山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很多时候,桐儿并不晓得自家小姐在想什么,而她做的事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姜梨前脚刚出了惜花楼,后脚文纪就将此事回禀了楼阁里的姬蘅。
桐儿:“啊!”
“姜二小姐进了惜花楼,见了惜花楼当红的花牌姑娘琼枝。”文纪道。
姜梨道:“是。”
“琼枝……”陆玑沉吟,“她是特意去找琼枝的?”
女子走后,桐儿问:“姑娘,这位琼枝姑娘是什么人啊?她不会是……是……”“妓子”两个字,桐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姜梨可是首辅千金,和妓子站在一起,旁人知道,舌根不知要嚼坏多少。
“应当是。琼枝是惜花楼的头牌,住的房前都有暗卫把守,派出去的人无法探听到她们说了什么。不过姜二小姐在琼枝的房间里呆了一炷香有余才出来,并不是短暂的停留。她离开后,琼枝似乎很激动,一个人呆在房里,今日闭门不见客。”
女子一愣,想着这位小姐倒是很不同寻常,当即也没有耽误,给姜梨倒了杯茶,自己先往里头寻人问话去了。
姬蘅挑眉:“如此。”
“无碍,”姜梨一笑:“若是有,我在这里等她就是,她什么时候得空,我再进去。”
“大人,不如让人去找这位琼枝姑娘,”陆玑提议,“看姜二小姐说了什么。”
她笑道:“请姑娘等上一等,我去瞧瞧琼枝现在有没有客人,若是有……”
“那是不可能的。”姬蘅淡淡一笑。
这一刻,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姐却仿佛待她和普通人似的,女子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便是有拒绝之意,看在姜梨出手大方的份上,也就烟消云散了。
“为何?”
女子就微微有些感怀,做这一行,本就没什么尊严,她在后门接待那些来“找麻烦”的妇人,妇人们对她们这些女子本就深恶痛绝,即便打扮得已经很“良家”,还是不能抹去那些妇人对她们的厌恶,动辄说难听的话,早已不知道尊严是何物。
文纪主动解释:“这位琼枝姑娘是个狠角色,软硬不吃。自小由惜花楼的妈妈调教,媚骨天成,许多恩客想为她赎身,甚至有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想要娶她做夫人,都被琼枝一口回绝了。别的花牌姑娘卖身是为了筹够银子从良,琼枝并不缺银子,也不想从良,荣华富贵诱惑不了她,当家主母的位置也无法打动。”
那女子瞧着手里银票上的数目,不由得心中狂跳。便是在前门迎客的女子,那些来玩耍的男恩客许多也没有这位小姐大方,再看姜梨眉清目秀,言语温和,最重要的是,眼里并无轻蔑之意,最后一句话带了探询的意味,分明是很尊重她的。
陆玑怔住,琼枝竟然是这么一块难啃的骨头,这是他没想到的事。
姜梨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让白雪塞到这女子手心,她道:“放心吧,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有些事情向琼枝姑娘打听,不会给你添麻烦,姑娘还是行个方便,可好?”
“且琼枝和襄阳的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往来,这些人都愿意保护她,就像燕京城从前的惊鸿仙子,所以不好硬来。况且……以琼枝的性格,就算硬来,未必能成。”
她见姜梨指名道姓要找琼枝,以为姜梨是因为未婚夫上门来找琼枝的麻烦,自然要阻挠。
姬蘅懒洋洋地合上扇子,道:“看到没有,姜二小姐有备而来,特意找了一把没有刀鞘的匕首。”
迎客的女子微微变了脸色,顿了顿,客客气气地露出一个笑容,道:“姑娘,咱们惜花楼里,花牌姑娘是不见女客的。”
“如此说来,姜二小姐的心机远比我们估算的还要深。”陆玑沉声道。
姜梨笑道:“我想找琼枝姑娘。”
姜梨选择了琼枝,不管她们交易了什么事,琼枝就是一块撬不开的石头。姜梨一开始就为了防止有人想撬开对方的嘴,才找了最保险的琼枝。
不过这种事,惜花楼的人已经司空见惯。
她把所有的可能和退路都想到了,反倒让人束手无策。
在桐儿打量着女子的时候,这女子也在打量她们。她一眼就看出来姜梨才是主子,只是不明白,姜梨看起来分明是未出嫁的姑娘,怎么今日也来寻人了,莫非寻得是自家未婚夫?
“派人盯着琼枝。”姬蘅笑盈盈道:“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桐儿瞪大眼睛,见这女子并不似青楼女子一般放荡,不由得心中疑惑,以为姜梨方才说此地是青楼是故意骗她的,这不过是个正经酒楼。
文纪领命。
这是自然的了,前门来的男子是来寻欢作乐的,当然要极尽诱惑。后门迎客的人专迎那些来抓奸的女子,若是打扮得太过狐媚,更惹得原配夫人生气。
陆玑又看向姬蘅:“说起来,李家安排的人也到了。叶世杰现在没有按右相家那小子安排的路走,他决定对付叶家,这一回给叶家下绊子,不知能不能成。”
一副十分熟稔的模样。说起来,惜花楼的东家算是颇有妙想,从前门进的男子,迎客的女子们都风情万种,衣衫香艳。而在后门迎客的女子们,却穿着规谨,看起来十分“良家”。
“为什么不能?”姬蘅反问。
才走到惜花楼门里,一个笑容满脸的妙龄女子就迎了上来,道:“姑娘可是要找人?”
陆玑犹豫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山羊胡,才道:“大人前面几次计划都因为姜二小姐的缘故搅浑了,如今姜二小姐也在襄阳,在下总觉得这个姜二小姐不简单,如姜二小姐这次找到琼枝,会不会就是和此事有关?要是姜二小姐又横插一杠子,再搅浑了大人的计划,那就不妙了。”
白雪憨厚,姜梨叫她做什么也就做了,并不问是非。桐儿却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又疑心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想想吧,自家姑娘怎么会进去逛妓院呢?要是自己伺候的是个少爷,还能说通。
几次三番,姜梨都打乱了姬蘅安排的路,偏偏每一次看起来又是无意为之。陆玑觉得,姜二小姐莫非上辈子是姬蘅的克星,这辈子沿袭老路,总是给姬蘅找些麻烦,有姜梨的地方,就有“意外”。
姜梨和桐儿二人走进了惜花楼。
“她要是有本事,就来搅浑试试。”姬蘅微微眯了眯眼睛,“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