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她在心里默默说道:“原谅我这么长久才来看你,你一定很责怪姐姐。但我的心里没有一天忘记薛家的血仇,请你耐心等待,看着我一步一步替你们报仇。”
“我将以姜二小姐的名义,想法子为薛家诉说冤屈,揭开永宁公主和沈玉容的真面目,让你们沉冤昭雪。”
“阿昭……对不起……”
“再过十来日,我会去襄阳一趟。我会想法子弄清楚父亲是怎么一回事,当初的事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知道害死你们的是谁,也知道该找谁报仇。沈玉容如今步步高升,永宁公主背后又有成王,我暂时奈何不得,不过却并非什么都做不了。”
她心里默默念道,仿佛又能看到那个舞刀弄枪的少年郎,侧头看着她傻笑……
“阿昭,我是姐姐,你大约已经认不得我。我如今是姜家嫡出的小姐,姜元柏的女儿。你一定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当初我也如此,只是现在想来,未必不是老天爷给我的一次机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梨才睁开眼睛。
她闭上眼,心中默默念道:“阿昭,姐姐来了。”
雨势似乎小了些,面前的坟冢还是安安静静的,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红雀,蹲在枝头,偏着头看她。羽毛上沾了不少水珠,便猛地扇了扇翅膀,将翅膀上的水珠抖落个干净。又瞧见姜梨放在坟冢上头的伞,登时俯冲下来,立在坟头,借着伞的遮挡,啁啾叫个不停。
姜梨把自己的伞轻轻放了下来,遮挡在了坟冢的上头,仿佛这样就能为薛昭挡去头上的风雨,仿佛面前的坟冢,正是一个笑得快活的少年。
姜梨微微一笑,低声道:“你也听到了吧?”
而他死后,就只有这么一处无人的地方,下雨的时候,连个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她转身慢慢地往烟雨阁走去。
本以为找到了官便可以帮到自己,没想到却陷入了另一个陷阱。姜梨难以想象,薛昭在最后的时候内心的绝望和悲愤。
待回到烟雨阁,桐儿和白雪见她淋湿的样子吓了一跳,桐儿道:“姑娘,你的伞呢,怎生衣裳都湿了?”
他死前遭受过非人的折磨,身上的刀痕让姜梨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那时候她没有怀疑,直到死前才在知道一切都是拜永宁公主所赐,所以那些刀痕并非强盗所为,而是永宁公主的人所为。
“看见一只红雀被雨打湿了,一时可怜,拿我的伞替她遮了一下,就放在后面那棵桃树下。”
薛昭在来京城的路上被强盗所害,弃尸河中。当时的人都是那么说的,所以她看到薛昭最后一面的时候,薛昭早已面目全非,若非是薛昭身上的胎记,姜梨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是这么一具冰冷的尸体。
桐儿闻言,道:“姑娘,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可您可以跟奴婢们说,这里还有别的伞,奴婢们拿过来就是了,何必淋湿了自己呢,着凉了可怎么办?”
姜梨打着伞,站在坟冢面前。
姜梨歉意地笑道:“一时没想那么多。”
树下,一个小小的坟冢坐着。
“姑娘什么都好,”白雪小声道:“就是心软了些。”
不远处,桃树如昔日一般,安静地站在原地。树上的花朵早已谢了个干干净净,没有桃花的点缀,大树变得凄凉而萧条。
心软?姜梨心中失笑。
她不由分说,自己先离开了阁楼。
或许吧。薛芳菲心软,但现在的姜梨,心硬如铁。
“不必了。”姜梨制止了她,“这里也没人,我去看看,很快回来,无事的。”
燕京城望仙楼里,陆玑正在与姬蘅说话。
白雪连忙道:“奴婢也去。”
不多时,姬蘅身边的文纪走了过来。
姜梨笑道:“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瞧瞧那棵桃树。”
文纪的脸上显出些迟疑的神色:“大人……”
桐儿很激动,道:“真好看啊!姑娘,这烟雨阁的烟雨真是很漂亮!”
姬蘅瞥一眼他的神色,道:“说。”
桐儿和白雪第一次来白鹭湾,但见湖水碧色青青。烟雨阁一共六层,站在阁楼上往下看,整座楼阁都在雾蒙蒙的烟雨之中,湖水泛起细细密密的涟漪,水天相接,自成一色。
“是。”文纪立刻回道:“姜二小姐今日带着两个丫鬟出门,先在燕京城里各商铺买了些东西,用过饭后,去了白鹭湾的烟雨阁。”
薛昭的坟冢,就在烟雨阁后面的一棵桃树下。
“烟雨阁?”姬蘅抬了抬眼皮子,笑了一声:“她倒是什么偏僻地方都知道。”
白鹭湾在燕京城城边的一处湖边。前朝的时候有位文人住在那处,养了一群白鹭,后来文人去世,白鹭也飞走了,但白鹭湾这个名字却被保留了下来。烟雨阁就坐落在白鹭湾不远处。
“怎么?”一边的文纪看出了些苗头,捋了捋胡子,道:“大人还派人监视姜二小姐?”
桐儿和白雪隐隐感觉到姜梨似乎有些郁郁,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只得跟着姜梨离开。
姬蘅摆了摆手:“不是监视。她行为奇怪,让人想不注意都难。”他随口问文纪:“她去烟雨阁干什么?”
姜梨放下茶杯,道:“我吃好了,我们走吧。”
“听闻烟雨阁看烟雨最美,”陆玑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姜二小姐莫不是去看烟雨的?倒是真风雅。”
想到此处,姜梨眉头紧蹙,只觉得那烟雨阁再美,也是出自沈玉容的主意,未必没有永宁公主的心思,她不愿意薛昭死后还受这二人摆布,如今是没办法,总有一日,越快越好,她会带着薛昭离开烟雨阁,离开燕京城。
“不是。”文纪道:“姜二小姐先和两个丫鬟在烟雨阁坐了坐,然后去了烟雨阁后面的桃树下。那里有一处坟冢,姜二小姐把自己的伞留在了坟冢上,给坟冢遮雨。”
但后来才知道,自己的事本就是沈玉容一手造成。永宁公主勾结狗官害死薛昭,沈玉容会不知道?他们就是杀人凶手,却还要装作一副感同身受的悲伤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姬蘅和陆玑的动作同时一顿。
她那时候正是焦头烂额脆弱无依,对沈玉容感激涕零,自己出了丑事,沈玉容还能念在过去的情谊上替她着想,实在是很好了。
姬蘅挑眉,漂亮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兴味,他问:“哦,她是去祭拜?”
沈玉容对她道,烟雨阁风景优美,人迹罕至,是个不错的地方,若是薛昭埋骨于此,也是不错,日后有机会,等她好起来,再让薛昭回归故乡。
“没有拿拜祭的东西,但姜二小姐看起来像是认识死者,她在坟冢前站了很久,看起来很悲伤。”文纪的回答可谓是非常详尽了。
那时候她因为寿辰一事小产,元气大伤卧病在床,得知薛昭的死讯,艰难地爬起来。但桐乡离燕京太远,她无法拖着重病的身子将薛昭的尸骨运回桐乡,沈母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她被当做是沈家的耻辱,不可出门丢人现眼,便是给薛昭收尸,都是沈玉容的宽容。
“那就是祭拜了。”姬蘅道。
姜梨喝着面前的茶,思绪飞得很远。
陆玑问:“大人为何这么说?”
桐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位姜二小姐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也惯会给自己打掩护。”姬蘅似笑非笑道:“今日出门买东西,去烟雨阁看烟雨,都是幌子,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座坟冢面前站上片刻。”
“偶然听见别人谈论罢了。”姜梨淡淡道:“并不是出名的地方,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最瑰丽的风景,往往藏在无人的角落。”
“坟里的人,一定是她重视的人。”他径自下了结论。
白雪历来听姜梨的话,完全没有异议。桐儿见状也只得同意,不过看着姜梨道:“姑娘从哪里听来的烟雨阁的事?奴婢一次也没听过。”
如果说姜梨做事滴水不漏,幌子也打得十分周密,姬蘅看事情却容易直指中心,一眼就看出事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