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站起来,手就被人拉住了。
人呢?庙呢?
“我……”气极反笑,池鱼起身就要走。
“池鱼姑娘。”有人喊了她一声。
沈故渊很是无辜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池鱼慌忙回头,却见是郑嬷嬷,捏着手站在不远处,她的神情看起来很是严肃。
熬个鸡汤也用法术?
“嬷嬷!”她连忙过去,看着她问:“沈故渊人呢?我有事要找他,月老庙怎么也不见了?”
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池鱼怒道:“你要不要脸啊!”
郑嬷嬷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方才那股子甜味儿已经没了,鸡汤变得鲜香可口。
“怎么?”被看得莫名其妙,池鱼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池鱼疑惑地看着他,就见他舀了汤递到她唇边。想了想,还是抿了一口。
“姑娘。”忍了忍情绪,郑嬷嬷淡淡地道:“主子已经走了,您找不到他的,也不必在这里等。月老庙是他在人间的魂栖之所,如今……没必要存在了。”
沈故渊抬袖朝着砂锅一挥,一本正经地又尝了尝,然后很不要脸地回答:“不甜,味道刚好。”
池鱼没听明白:“他去哪里了?回天上了吗?可他要我来找他的啊。”
“甜不甜?”池鱼揶揄地看着他。
“您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郑嬷嬷语气有些沉:“他一早便与你说过,强行救生死簿上有名之人会是什么下场,您非要他救,如今却说要来找他?”
微微一噎,沈故渊也舀了一勺来尝,眉头顿时皱得更厉害。
什么?
“我呸!”池鱼放了勺子,撇嘴道:“郑嬷嬷会分不清糖和盐不成?这肯定是你放的糖!”
池鱼呆了呆,脑海里响起个声音——上了生死簿的人,我若强行去救,那便会魂飞魄散。
沈故渊一点也不心虚地点头:“是啊。”
魂飞魄散?!
“……郑嬷嬷做的?”她皱眉看向他。
摇摇头,池鱼皱眉看着郑嬷嬷:“您何必同我开玩笑?”
这都冒泡泡了,怎么可能还没好?池鱼翻了个白眼,蹲下来拿起旁边的勺子舀了一口出来,吹凉尝了尝。
郑嬷嬷眼神沉痛:“他是百年的神仙,如今魂无所归,我为什么要同你开玩笑?池鱼姑娘,老身费尽心思将你二人凑在一起,无非是想弥补你们的缘分,让你们有个好结果,您并未珍惜过,就算知道沈羲一直深爱您,知道很多事都是误会,您也没有珍惜他。那现在,您为什么要来找他?”
身子一僵,沈故渊回头看向她,道:“郑嬷嬷给你熬的汤,我不知道好了没有。”
心里猛地一沉,池鱼脑子里一片空白。
池鱼靠在柱子上看了一会儿,暗自笑够了才抬步走过去,嫌弃地问:“你在做什么?”
……
炉子上架着砂锅,好像在熬什么东西,然而沈故渊这样一身仙气的人,显然是没有下过厨的,看着砂锅里翻涌的汤汁,简直如临大敌。
“这套好看,你穿上试试。”
京城里因着天花闹得沸沸扬扬,每天都在死人,城中总是有纸钱漫天飞洒,然而月老庙恍若世外桃源,池鱼打着呵欠起来,出门就看见沈故渊皱紧了眉头站在一个火炉面前。
“对不起。”
许久没有人这样抱着自己睡了,池鱼打了个寒战,心情复杂。沈故渊却是松开了皱着很久的眉,安安心心地睡了一个没有噩梦的好觉。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跟你去。”
意料之中的事情,宁池鱼不觉得奇怪,更了衣便躺了上去。沈故渊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也掀开被子上床,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认识。我曾在这里,喜欢过一个人。”
沈故渊指了指自己的床。
……
池鱼打着呵欠问:“我睡哪儿?”
他这是……在跟她告别吗?
沈故渊好像有点走神,顿了一会儿,才使了法术回去月老庙。
她装作什么也没想起来,他也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给她买糖葫芦,给她熬汤,给她好看的红裙子。这些,都是他欠宁微玉的。
无耻!池鱼咬牙,瞪眼看了他一会儿,勉强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腰。
他跟在她身后走,是因为这辈子她跟在他身后走了很久,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头。他说他喜欢过一个人,是因为她从来没从他嘴里听见过喜欢,她以为他不喜欢她。
“有。”他点头,朝她伸手:“抱我。”
沈故渊一早就知道要救沈知白会让他自己魂飞魄散,所以他说,你再陪我一段时间。
池鱼别开头,不耐烦地道:“有没有法子能让我马上回去?”
他也知道她欠沈知白的,所以他说,那等你不欠他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微微挑眉,沈故渊侧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心口绞痛,池鱼发现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睁大眼呆呆地低头,手里还躺着红色的香囊和泥烤的“卍”字。
“谁管你记不记得?!”有些急了,池鱼恨声道:“我要回去歇息,累了!”
“他让我来找他的……”她低声喃喃:“他说让我来找,结果又找不到,他骗我……最后他还是骗了我……”
沈故渊走到她身侧,轻笑着开口:“这个地方我也记得。”
郑嬷嬷皱眉看着她。
看着眼前这府邸,池鱼眯了眯眼。
“怎么会这样呢,他那么厉害,从前就那么厉害,如今是神仙了,怎么可能会死?”
然而,就跟撞了邪似的,分明走的是出城的路,走着走着前头就突然出现了仁善王府。
“他不是这么高尚的人,他一向很自私的,只要能将我留在身边,他不择手段的……”
摇摇头,她打算回月老庙了。
“眼下我可以来找他了,他怎么又不要我了……”
池鱼觉得这人在瞎掰,她与他在悲悯王府的时候,他总冷着脸,脾气不好又暴躁,哪里有一丝半点喜欢她的样子?
“他总是丢下我,好多好多次了,总是把我丢开,好像只有他的心是心,我的心是石头一样……”
“我也不知道。”沈故渊轻笑:“命运这东西,谁说得清楚呢。”
“他不会心疼我吗?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没有想过我会难过吗?”
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的画面,池鱼心口紧了紧,皱眉道:“听你这么说,那人怎么值得你喜欢。”
捏紧手里的东西,池鱼小声地碎碎念,越念捏得越紧,眼里却是一滴泪都没有涌出来。
“一个挺麻烦的人。”眼波流转,沈故渊颇为怀念地道:“她总是遇见麻烦和危险,每次都吓得小脸发白,我就在暗处看着,等到她实在危险的时候,再出去救她一把。”
郑嬷嬷终究是有些不忍心了,低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逝者已矣,你百年之后也会归于尘土,不必太执着。”
她很不想跟他聊天,但这句话实在叫她好奇,忍不住就问:“谁啊?”
池鱼抬头看她,呆呆地道:“人都会归于尘土,可我若不执着,为何要活这一遭?”
池鱼:“……”
郑嬷嬷一噎,无言以对。
“认识。”沈故渊颔首:“我曾在这里,喜欢过一个人。”
池鱼在梅林里坐了很久,久得郑嬷嬷都没了耐心,转身离开了。
心里有点发虚,池鱼抿唇,装傻似的问:“你认识这里吗?”
太阳升起又落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池鱼总算意识到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沈故渊的人了,终于是捏着手里的东西,嚎啕大哭了出来。
看了那牌匾都没有了的府邸一眼,池鱼皱眉就扭头想走,却发现沈故渊站在后头静静地看着她。
人的一辈子真的很短,但能经历的爱恨实在太多,最学不会的就是放下。她不可能放得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得下。
池鱼乐了,就跟溜猫逗狗似的,一路带着他瞎转悠。只是,转着转着,不知为什么就转到了废弃的悲悯王府。
梅林之外,沈知白安静地站着,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人却是已经精神了不少。
池鱼去了街上,大步往前走着,背后的沈故渊没走两步就被一群姑娘围了个水泄不通。她也没回头,蹦蹦跳跳地就继续走。后头的人艰难地越过人群,跑了几步才又跟上她。
风吹起他的白狐斗篷,他远远看着那头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心口闷疼。
沈故渊跟在她身后,偶尔伸手扶一把她站不稳的身子,亦步亦趋。
在他醒来的时候,沈故渊半跪在他的床边,伸手撑着床弦,嘴里有大口大口的血喷涌出来。鲜血落在地上,染红好大一片。
玩心顿起,池鱼走出了月老庙,在山间胡乱上蹿下跳。
他吓着了,连忙起身问:“你怎么了?”
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她在月老庙里来回兜圈,背后这人难得地没有不耐烦,就一步步地踩着她的脚印跟着。
沈故渊神色平静地抹着嘴角,见血抹不干净,便由它流,然后低笑一声对他道:“我可能要走了。”
池鱼挑眉,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想了想,还是转身跨出门。
“去哪里?”莫名有点心慌,沈知白伸手就抓住他的衣裳。
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静亲王府。”
红艳艳的衣裳,上头湿润血腥,惊得他瞪大了眼。
他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跟你去。”
“往后……宁池鱼要交给你照顾了。”没有回答他,他自顾自地道:“她欠了你情债,我用我的命还给你。下辈子,她是我的,与你无关。”
沈故渊松开了她,池鱼立马收敛了表情,变回一张麻木的脸。
沈知白大震,伸手想去扶住他,然而沈故渊的身子却如烟雾一般,慢慢散开了。
比起宁微玉,更惨的其实是沈羲,池鱼都不由地佩服自己,能狠绝到那般程度,实在是很解气。
“喂……”他惊慌伸手,却抓不住那烟雾,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沈故渊那倾国倾城的笑颜。
池鱼知道,他这是在跟宁微玉道歉,可宁微玉上辈子自己已经报了仇了,要说恨,其实也没多少恨,只是落得那样的下场,多多少少有些怨而已。
风大了些,沈知白看了那头许久,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沈故渊没回答,只是手上紧了紧。
……
心里痛了痛,池鱼伸手推他,平静地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五年后。
“对不起。”他道。
十一岁的皇帝坐在朝堂之上,声音依旧稚嫩,语气却已经有了帝王该有的霸气:“众爱卿平身——”
微微一惊,池鱼下意识地要后退,却已经是晚了。这人力气极大,一把将她按回他的怀里,头低下来,死死地抱紧了她。
“谢陛下!”
沈故渊眼睛微红地看向她。
百官森列,秩序井然,大梁在经历五年前的一场天花之后,朝中血液更换了不少,余丞相死于天花,知白侯爷和忠亲王却是侥幸活了下来。在他们的扶持下,幼帝稳坐龙位,开始逐步理政了。
池鱼勾唇,恶作剧似的凑到他眼前去,晃了晃袖子问:“好看吗?”
“朕昨日做了个梦。”皇帝皱眉道:“梦里有个红衣白发的仙人,要朕彻查忠勇侯贪污一事。”
换好了裙子,沈故渊却没再看她,而是将头别在一边,手慢慢握成了拳。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忠勇侯沈万千连忙出列跪倒:“臣惶恐!”
她现在是宁池鱼,沈故渊不知道她恢复了记忆,所以,不能漏了馅。
那些个说他贪污的折子不是已经被扣下来了吗?皇帝怎么会梦见的?这也太稀奇了!
池鱼捏着裙子,僵硬了一会儿,还是换上了。
帝王怒道:“别总跟朕说什么惶恐惶恐的,有案子就去查!杨廷尉何在?”
沈故渊半阖着眼,眼里的神色看不太清楚,语气平静地道:“这套好看,你穿上试试。”
杨清袖出列拱手:“臣在。”
没想到会再看见它。
“这案子交给你。”帝王道:“给朕查清楚,若有隐瞒,朕绝不手软!”
然而她穿着这套裙子走在雪地里的时候,被他从身后射了一箭,等她养好伤的时候,白若拿着裙子告诉她不好补了,上头的花纹伤一处就得全部重新绣过。她冷笑,将裙子扔在了箱子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是!”
这裙子绣了五个月才送到她手里,衣料轻薄柔软,花纹精致非常,羡煞了众人的眼。
沈知白站在臣列里,微微有些走神。
红色是宁微玉最钟爱的颜色,她有过各式各样的红裙子,进宫之后,沈羲更是让人给她量身定做了一百多套红裙,其中有一套最得她欢心,便是眼下手里这套红鲤裙。
“侯爷?”皇帝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这裙子……池鱼抖开看了看,垂了眼。
回过神,沈知白拱手道:“乍听陛下说梦见仙人,有些惊奇罢了。”
然而,沈故渊好像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禽兽,只让她坐下来喝茶,并且给了她一套朱红的裙子。
“朕也觉得稀奇。”皇帝嘀咕道:“那样子看着好熟悉,朕却想不起来是谁。但他长得可真好看啊,貌美如花。”
抱着这种决然的心情,池鱼跟着沈故渊去了月老庙后头的院子。
旁边的忠亲王一听就笑了:“陛下梦见貌美如花的女仙,怕是时候充盈后宫了。”
不就是五天么,她与沈故渊也曾有过肌肤之亲,该做的都做过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皇帝皱眉:“不是女仙。”
池鱼想了想,抹了把脸点头:“成交。”
“不是女仙,何以貌美如花?”忠亲王摇头:“陛下不必担心,这些事情,臣等会安排好的。”
也就是说,沈知白五天之内都不会有事。
皇帝懊恼地辩驳,几位资历老的王爷暗笑不语,独沈知白僵硬地站着,震惊地看着皇帝。
掐指认真地算了算,沈故渊道:“五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