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惊得抱住头躲在车厢里,只觉得大地都晃了晃。过了好半天才敢睁眼偷看。
“么”字还没说出来,天上“咔擦”一声落下一道闪电,照得这一片白光大盛,声音震耳欲聋。
“着火了!”外头有人惊叫:“快把马解了!”
沈万千气恼地道:“碰巧而已,你得意什么?”
好奇地掀开帘子,池鱼挑眉。
池鱼方才还生气,一瞧这场景,当即就乐了,掀开车帘看着沈万千道:“侯爷说话当心啊,善恶有报,指不定等会就有雷落在你头上了。”
忠勇侯倒在地上的马车好像被雷火砸中,整个儿烧了起来,他身上也有火星,慌张得四处乱窜,家奴就追在他身后替他拍打火星。
街上百姓都吓了一跳,沈万千也一个哆嗦,咽了口唾沫,有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看天上:“不会这么邪乎吧?”
当真遭报应了?池鱼目瞪口呆地看着,脑袋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话刚落音,天上骤然“轰隆”一声。
大红的花轿,从天而降的天火,还有烧着了的大红喜服。
沈万千犹自在说:“你别把自己当成什么正义之士,你爹当年做的恶事也不少,所以才遭了报应。你说我是恶人,那你看看,我现在有半点事吗?老天爷怎么没劈道雷下来把我收了啊?”
有谁轻声对她道:“我只是带你来看热闹而已,你看,热不热闹?”
宁池鱼懒得与他争辩,转身就回去车厢里。
池鱼皱眉,这又是什么场景?
沈万千沉了脸,捏着袖子道:“本侯看在静亲王府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你别得寸进尺。谁是善,谁是恶,是你说了算吗?老天说了都不算!”
“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清儿焦急地道:“咱们也快走。”
言下之意,他这是自食恶果。
“好。”摇摇头,她也不去想了,兴许是什么时候做过的梦吧,人经常有这样的幻觉,总感觉画面很熟悉,或者是东西很熟悉,应该都是做过的梦而已。
池鱼忍不住皱眉:“侯爷没听过一句话,叫善恶有报?”
马车进了山,在道观前头停下,池鱼下车,整理好心情,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上前去跟一众道姑行礼。
“呵。”沈万千不悦地道:“翻的是本侯的车,肇事的自然不会是本侯,这个道理你总该讲吧?”
“叨扰了。”
宁池鱼心平气和地与他解释:“我行的是大道,侯爷是从旁边的巷子里突然拐出来的,撞了我的车惊了我的马,我还未计较,您反倒占理了?”
为首的道姑笑容慈祥,伸手将她扶过去就道:“收到王爷的信函了,我等定然会好生照顾夫人。”
池鱼连忙下车去看,却见忠勇侯沈万千怒不可遏地从车里爬出来,看见是她便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侯夫人啊,怪不得能拦本侯的车。”
“道长怎么称呼?”池鱼笑着问。
她的马车不小心和左侧过来的马车撞上了,本来是她的马车要翻倒在地,但不知怎么的,她的车没翻过去,反倒是撞他们的马车连马带车摔在了地上。
那道姑和颜悦色地道:“我姓郑,你可以唤我一声郑道长。”
然而,出城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
池鱼点头,算是记下。
她想好了,不管沈知白在想什么,她要做的就是等他两个月,两个月之后他回来,他们自然就能继续在一起了。这段时间为了避嫌,道观是最好的去处。
道观里规矩不多,每日悟道,对她的要求也不严,池鱼乐得清闲,睡了两个好觉。
离开王府的时候,池鱼左右看了看,确定那个阴魂不散的大仙没有跟出来,才放心地往山上去。
然而第三天,她打开门准备出去打水的时候,门口站了个一身道服,一头白发的人。
静亲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思虑良久,派了十余家仆跟着,放她去了。
她“啪”地一声就关上了门。
养病用了五日,能下床的时候,池鱼就去了静亲王的书房,自请去皇室宗庙附近的道观住着。
“有用吗?”沈故渊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我怎么说也帮过你的忙,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
想想知白要离开两个月,她深吸一口气,有了决定。
池鱼背抵着门,皱眉道:“恩情归恩情,规矩是规矩,我与大仙之间总不能过于逾越。”
宁池鱼嘴角抽了抽,想起这人在皇宫里行走的模样,颇为无奈。她是妇道人家,要守妇德的,总有个外姓男人在房间里走动像什么话?
“逾越?”沈故渊仿佛听了个笑话,低笑着摇头:“你与我,更逾越的事情都做过呢。”
“……路过。”沈故渊起身,往外走。
池鱼觉得这个人有毛病,可能修道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吧。她只能道:“你别来缠着我,我要去打水。”
是吗?池鱼迟疑地点头,想了想,又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别缠着她?沈故渊沉默。
沈故渊顿了顿,将拨浪鼓收了,抿唇道:“你没有,这是我自己买的,民间的小玩意儿。”
郑嬷嬷拿着拂尘躲在拐角笑得不能自已,为了憋住不出声,狠狠拍了苏铭好几下。
“可我看着,觉得应该是我的东西。”池鱼摇头,有点痛苦地闭了闭眼又睁开:“我是不是也有一个这样的拨浪鼓?”
主子也有今天呐!以前都是他吼别人,让别人别去缠着他,现在风水轮流转,别人反过来让他别缠着,这种感觉可真是……哈哈哈!
沈故渊挑眉:“是我的。”
沈故渊沉默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道:“我知道最近一处泉水在哪里,比你打水的河近上许多,而且,我可以帮你。”
“嗯……”池鱼揉了揉脑袋:“这是不是我的东西?”
“不必麻烦了。”池鱼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我让清儿他们去打水好了。”
沈故渊觉得有点奇怪,顺着她的目光,把拨浪鼓拿起来晃了晃:“你在看这个?”
“你不知道吗?”沈故渊道:“他们今日被静亲王府召回了。”
池鱼怔愣,目光随着他手里的拨浪鼓移下去,淡淡地应了一声。
什么?池鱼震惊地打开了门,往旁边的厢房看了看。
“你醒了?”沈故渊面无表情地问。
沈故渊平静地道:“府中缺人,他们都回去了。”
微微皱眉,她伸手想去拿,那拨浪鼓却被人拿开了些。
那么大个静亲王府,缺哪门子的人?池鱼不敢置信,推开他,挨个房间去找。
那鼓面上画着神话故事,瞧着有那么一点眼熟。
郑道长适时地出来,关切地问:“夫人在找什么?”
池鱼睡醒了,睁开眼就看见面前有支拨浪鼓。
“道长!”池鱼焦急地指了指空空的厢房:“我带来的那些人呢?”
但,眼下她解脱了,他还没有。
“别着急。”郑道长慈祥地道:“他们只是暂时被叫回王府里去了,过几日也就回来了。”
上一世是宁微玉要他不死,大概就是想让他遭报应,把欠她的都在这一世还给她。只是她的算盘打得没那么响,再次遇见,她还是为他吃了好多苦头。
池鱼瞪眼:“连清儿都一并回去了?”
他要是没有被人塞下这不死药,是不是会少很多痛苦?
“是啊,说是府上有急事,看你心情不好,也就没打扰你。”郑道长掏出书信递给她:“这是留书。”
大梁一直对这两个传说深信不疑,是因为有人知道,这世间当真有不死药,只是嫦娥没有偷吃,是太祖沈羲吃了,结局却和嫦娥差不了多少。
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池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无奈地道:“我知道了。”
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拨浪鼓,上头画的是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
“这些粗活儿也是修身养性的法子。”郑道长笑道:“就请夫人自己动手了。”
沈故渊觉得,这世上可能当真有天命一说吧,不然为何他偏偏让她近了身,偏偏与她有了纠葛,偏偏对她狠不下心。
“……”池鱼回头,看了一眼那水桶。
现在这人脸色就跟当时一样,只是念叨的人换了一个,却也不是他。
今日她是一时兴起说要去打水,这么一小桶水,也顶多够她洗个脸,真要粗活都自己干的话,那怕是要多跑几趟了。
那时候也只有他守着她,听她喃喃什么弃淮幼微,一个抽身还被她抱着胳膊不让走。
沈故渊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愁眉苦脸地回来,嘴角微微勾了勾。
她脸都瘦了,唇上也没什么颜色,很像当初从火场里出来,病了七天的模样。
池鱼拿了扁担和水桶,沈故渊什么也没拿,信步跟在她后头走。
屋子里没人了,沈故渊没好气地在床边坐下,斜眼睨着宁池鱼。
背后发凉,她忍不住回头问他一句:“大仙,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缩了缩脖子,郑嬷嬷捡起地上的药碗就往外跑。
“怎么?”
“……”沈故渊神色不太友善地看着她。
“为什么总要缠着我?”池鱼犹豫地看着他:“你喜欢我?”
听他说了一大通,郑嬷嬷恍然点头:“您吃醋了啊?”
沈故渊轻笑一声,摇头。
“气她傻,还能气什么?”沈故渊眯眼:“人都走了,她念叨也念叨不回来,还非得把自己弄得生一场病,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什么时候命没了都不知道!她是瞎了还是脑子坏了,沈知白到底哪里好?我这两日又给她找药材又给她熬药的,她看不见是不是?”
“那你这样是做什么?”池鱼瞪眼:“我很困扰!”
“您说您这……”郑嬷嬷哭笑不得:“气个什么啊?”
困扰?沈故渊有些意外,伸手指着自己的脸问:“我这样的人愿意陪着你,你还困扰?”
“随便走走。”沈故渊没好气地道:“放心,旁人看不见我。”
“就是因为你这人长得也好看,气质也不差,却莫名其妙地总跟着我,这才会困扰啊。”池鱼无奈地道:“您能告诉我您想干什么吗?”
“您……”郑嬷嬷伸头看了看外头:“您怎么来了!”
沈故渊抿唇,犹豫片刻吐出两个字:“赎罪。”
郑嬷嬷吓得药碗都扔了,震惊地侧头,就见自家主子满脸戾气地站在旁边,看起来暴躁得很。
“跟谁赎罪?跟我?”池鱼恍然:“你该不会是戏本子里写的那种,修道的时候欠了人情,所以必须来还了才能得道升天?”
“她是傻的吗?”旁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沈故渊翻了个白眼,含糊不清地道:“算是吧。”
郑嬷嬷忍不住庆幸,幸好来照看的是自个儿啊,要是换了主子,瞧她这么一张憔悴的脸,喊的还是别人的名字,那该有多……
“那早说啊,怪不得你对我这么好。”池鱼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是不拿戒备的眼神看他了,甚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赎罪,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你今日帮我把这两桶水打了,我就原谅你。”
“知白……”她喃喃。
看她一眼,沈故渊冷笑了一声。
沈知白走了,宁池鱼病了一场,郑嬷嬷被沈故渊扔进了主屋,硬着头皮照顾她。
池鱼愕然:“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倒是觉得他难能可贵。”郑嬷嬷道:“可惜了。”
沈故渊拔腿就走。
苏铭唏嘘:“这白家少爷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傻呢?”
“喂!”池鱼恼了,跟着他爬山,一边爬一边道:“赎罪应该是你这种态度吗?你这叫赎罪吗?连水都不愿意帮我打,你还想让我原谅你?没门,你升不了天了我告诉你!”
“那可不?”郑嬷嬷撇嘴:“遇见沈知白这样有风度的对手,脸皮越厚的人越高兴。”
沈故渊忍了一路,到地方了终于是忍不住,转身就捂住了她的嘴,眯眼道:“你怎么跟洒了的黄豆似的说个不停啊?”
沈故渊安静地坐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眼里秋水横波,潋滟生光,就算迟钝如郝厨子,也看出来了:“主子好像很高兴。”
池鱼一把挥开他,后退两步擦了擦嘴,正要再说,却看见前头一汪泉水欢快地流淌着。
“好。”沈知白颔首,转身,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哇,这么近的地方也有水?”池鱼兴奋了,连忙将两个水桶打满,一边打一边嘀咕:“郑道长还说最近的也是半里之外的那条河呢,难不成她们没发现这里?”
沈故渊点头:“不要脸就不要脸吧,你这次走了,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什么时候来拿都可以。”
沈故渊没吭声,心想老子变出来的泉水,她们当然发现不了。
“所以叶凛城常骂你不要脸。”沈知白失笑。
满满两桶水,担起来有些吃力,池鱼将水桶盖子盖上,拿起扁担搭在肩上,很是费力地挑着水站直。
“有胆魄。”沈故渊伸手给他鼓了鼓掌:“换做我,我一定不会像你这么大方。”
幸好不远,挑上两三回,她也够用几天了。
他不想她将来后悔。
正准备走,肩上却突然一轻。
沈知白点头:“若是她当真会重新爱上你,那我不走才是错的。”
沈故渊很是轻松地接过扁担,看了她一眼。
“那还走?”
池鱼一愣,接着就很感动了:“你要帮我挑啊?这当真是不好意思了,既然你这么诚心……你干什么?”
“不。”沈知白挺了挺背脊:“事实上我很心慌,毕竟她曾经那般心悦你。”
沈故渊面无表情地将两桶水的绳子捆在一起,放在扁担中间,然后自己挑了前头,将另一端放在了她肩上。
多有风度的少年郎啊,沈故渊挑眉:“你这是自信她一定不会重新爱上我?”
池鱼嘴角抽了抽:“你那么高,我比你矮一个头,这挑着会洒的!”
沈知白抿唇:“要我休了她不可能,会伤到她,但我能离开两个月,这两个月之中,你要是能让池鱼想起你,重新爱上你,那便是我输,反之,我就不客气了。”
“不会。”沈故渊道:“你跟着我走。”
公平?沈故渊嘲弄地笑了笑,睨着他道:“你觉得现在这样的身份,怎样才能算公平?”
这哪会不洒啊?池鱼皱眉低头一看,然后沉默了。
想起来了,沈知白皱眉道:“我仔细想了这么多天,决定与你公平来过。”
那木桶盖子当真是严实啊,哪怕扁担这么晃都一点也没洒出来。
“你还能做什么啊?”沈故渊轻笑:“只能是与宁池鱼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