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宁微玉笑眯眯地点头:“山上清净,也没那么多纷争。”
叶凛城神色复杂地看着,总觉得面前这个宁池鱼眼里已经没了那么多的心事和疼痛,干净得像无人的雪地,但……也空洞了些。
“你……”沈羲沉怒:“你曾说过只要能陪在我身边,什么也不要。”
“好啊。”池鱼朝他一笑,乖巧又动人。
“是。”宁微玉抬眼看他:“我除了你什么都不想要,但……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沈知白宠溺地看着她道:“等会回来的时候,我陪你散步。”
沈羲一顿。
池鱼眨巴着眼看着车帘外头的街道,心情不错地道:“我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京城。”
“你想补偿皇后,想平衡后宫,想要天下太平,想要盛世之治。而我,只不过是你无聊的时候可以逗弄两下的宠物罢了。”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宁微玉道:“我从前很喜欢你,喜欢得愿意跟你去天涯海角,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然而现在,我觉得,你对我来说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说是这么说,他却还是跟着这夫妻二人往外走。
心口钝痛,沈羲垂眸:“如果是因为之前的事情……”
叶凛城闭眼:“沈故渊那心狠手辣的人不在,没人能把老子送进去。”
“之前的事情怎么了?”宁微玉淡淡地道:“我孩子没了,白若也被你流放了,你还要继续抓着不放吗?”
“嗯。”沈知白点头,站起来道:“这件事我早答应她了,一直不得空,今日有机会,不如就一道去看看吧,也省得你擅闯,又要被抓进大牢几日。”
“……”
“因为最近做梦常常梦见太祖。”池鱼老实地道:“所以打算过去查查,看太祖到底有些什么故事,反正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
“这宫里没意思。”抬头看了看四方的天,宁微玉道:“你也很没意思。”
“你去干什么?”
骤疼之下就是暴怒,沈羲咬牙,抓着她的手腕道:“朕是帝王,朕不准你走,你就走不了!”
“正好。”池鱼道:“我也要去那里。”
宁微玉皱眉看他:“何必非要闹得难看,你要的皇子我生了,我该做的也就算做完了,一别两宽不好吗?”
他现在脑子有点乱,觉得所有人都在跟他开玩笑,但宗正衙门里的卷宗是不会开玩笑的,沈故渊是皇室,只要有过这么一个人,卷宗上一定会有记载。
不好!沈羲眯眼:“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
叶凛城闭眼:“我觉得我去宗正衙门看一眼更实在。”
“那好。”宁微玉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今天有点奇怪。”池鱼看了看他:“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宁贵妃与外戚勾结,开始为乱朝政,犯下种种死罪,然而皇帝视而不见,一力压下朝臣奏折,再回去后宫狠狠地惩罚她。
叶凛城:“……”
“你非得这样吗?”他红着眼睛咬上她的脖颈。
池鱼皱眉:“不是知白吗?”
宁微玉红着眼望着帐顶道:“是你非要这样,不能同生,那就共死吧,我会毁了你的。”
“那谁揭穿的孝亲王的真面目?”
沈羲死死捏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然而这人却一眼都没看他,仿佛一具木偶,任由他摆弄。
沈知白道:“我和赵饮马赵统领啊。”
没关系,他觉得,她心里有气,哪怕是拿江山来玩,他也陪她,反正她玩不过他,小打小闹的,就当给她泄愤了。
“没有沈故渊的话。”他皱眉:“秋收的贪污之案是谁查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皇城当真有要被破的这一天。
叶凛城迷茫了,这两人没必要跟他开这种玩笑,而且这神情也不像作伪,而是当真是不记得有沈故渊这么一个人了!
太祖十一年,流放之臣白若举兵谋反,与内奸里应外合,兵临皇城。
宁池鱼和沈知白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齐齐看向叶凛城,活像在看一个傻子。
宁微玉正在给小皇子绣衣裳,冷不防地门就被人踢开了。
转脸,他又指着沈知白:“你也说过,抛开别的不论,当朝你最崇敬的人就是你三皇叔。”
沈羲震怒,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要捏碎她的骨头:“我舍不得你,你却很舍得我。宁微玉,你当真会不得好死!”
他指着池鱼:“你说过,若是没有他,你早死了。”
错愕地看着他,宁微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捆在了木架上,而他,一刀,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落。
叶凛城眯眼,看看她又看看沈知白:“你们一定是在一起捉弄我,沈弃淮可是当朝三王爷,好不容易寻回来的皇室嫡亲的血脉,救过你的命。”
“你知道比斩首之刑更痛苦的是什么吗?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
“他教我武功,虽没有拜师,但也算是师徒。”池鱼平静地道:“你非要说我师父的话,那不只能是他了?”
“是凌迟。”
叶凛城僵了脸:“你……你师父怎么会是沈弃淮?”
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之后,宁微玉垂眸笑出了声:“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又怎么可能得到我的心呢,沈羲。”
疑惑地看他一眼,池鱼走过去在沈知白身边坐下,抬眼看着他道:“你才是在捉弄人吧?我师父不是沈弃淮么?他都要处死刑了,你还跟我说什么?”
“你的心,谁稀罕要?”沈羲目光阴冷地看着她:“你辜负了我,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大大地松了口气,叶凛城转头就白了沈知白一眼:“他捉弄我,说不记得有沈故渊这么个人,害得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宁微玉眯眼,疼得闷哼出声。
宁池鱼挑眉:“我师父?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人的呢?
“我不信。”叶凛城摇头,抬眼看向月门,池鱼刚好去给静亲王请了安回来,他连忙上前问:“池鱼,你还记得你师父吗?”
无所谓了,以后再也不爱了。
沈知白道:“旁人都不记得,就你说有个三王爷,那定然是你在做梦了。”
他没有凌迟死她,她昏迷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丫鬟哭着说,白若以投降换来了她一命。
叶凛城忍不住怀疑自己了:“我今日问了不少的人,三王爷去哪里了,可他们都说当朝没有三王爷,难不成是我在做梦?”
“那白若怎么办?”宁微玉惊慌地问。
沈知白皱眉,努力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我印象里,没有这个人。”
“娘娘别慌。”丫鬟哽咽:“白公子已经带着人退走了,陛下没有抓住他。”
哈?叶凛城有点傻了眼:“你在开玩笑吗?沈故渊是谁你会不知道?”
松了口气,宁微玉道:“那就好。”
沈故渊?沈知白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那是谁?”
门被人推开,一阵寒风卷进来,外头的人气息冰冷。
“对了,你知道沈故渊去哪里了吗?”叶凛城道:“我去了淮西一趟,怎么回来就没看见他人了?”
宁微玉看也没看,道:“既然他用退兵换了我一命,陛下是不是也该放了我了?”
沈知白无语地捏了茶杯来喝。
宫殿里沉默了许久,风卷着雪花飞进来,冷得她打了个寒战。
“好听的是吧?”叶凛城为难地想了想:“那这么说吧,你拥有过,不管结局如何,定然也比我圆满。”
“好。”良久之后,她听见沈羲道:“我放你走。”
沈知白不悦:“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皇城下了很大的雪,外头冷得人恨不得把所有被子都裹在身上。
叶凛城痞笑,腿往扶手上一搭,吊儿郎当地道:“你胆子比老子大,该你抱得美人归,甜头你拿得多,但苦,我肯定比你尝得少。”
宁微玉穿了一件大红的裙子,笑吟吟地道:“我之前没能嫁给他,如今出去,倒是可以补上。”
“羡慕吗?”沈知白看着叶凛城问:“我这招,比你那招如何?”
沈羲策马走在马车旁边,闻言没有任何反应。
静亲王府比仁善王府热闹很多,池鱼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哪知竟也融入得不错,沈知白与她出双入对,整个王府里的人瞧见她都是笑眯眯的。白日沈知白进宫,池鱼就自个儿在院子里绣花,晚上他回来,两人就煮茶弹琴,连翻墙来看的叶凛城都忍不住啧啧赞叹:“真是神仙眷侣啊。”
雪积在地上,踩上去咯吱作响,池鱼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城门外走。
忘记他,宁池鱼就再也不用尝那痛彻心扉的苦楚了。人世剩下那几十年,她可以安安心心地过。
“你会后悔的。”沈羲淡淡地道。
幻忆水,改人之忆,这片雨水之下,谁也不会再记得人间曾经出现过一个叫沈故渊的人,他所做过的事情,都会被安在别人的头上。此水改忆需要注入甚多的法力,想不到主子回去得决绝,一颗心却是软得厉害。
微玉笑了笑,没有停下步子。
郑嬷嬷站在旁边,没有阻止苏铭,只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羲穿了一身铠甲,看着远处来了一队人迎接宁微玉,缓缓伸手,扯开了一张弓。
那瓶子飞得极高,在京城上空炸开,整个京城突然就下起了雨,雨水洒满每一个角落,床上睡着的池鱼紧着的眉头突然就松开了。
“陛下……”旁边的随侍哽咽。
苏铭在屋檐上站着,轻轻叹了口气,手里捏着个绿色的琉璃瓶,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往天上一抛。
沈羲恍若未闻,手指将弓弦扯成了满月,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那羽箭便射了出去,百步穿杨,正中那抹红色影子的心口。
河对岸的公子终于娶到了他思慕已久的姑娘,但愿这姑娘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泪落。
宁微玉回头,轻轻地看了他一眼。
沈知白缓缓睁开眼,勾了嘴角,撑起头来继续盯着她瞧。
沈羲僵硬着手,脸上却是冷笑:“我这个人如何,你早该知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屋子里安静得很,晨光从窗户外头照进来,照得枕头上那美人的脸温顺恬淡。
宁微玉低笑,缓缓地倒在了雪地里,红色的血从红袍里溢出来,将她身下的红色晕染开,像一朵开在雪里的红梅。
池鱼放心地跟着睡过去。
“玉儿——”远处不知是谁在撕心裂肺地喊,宁微玉闭上了眼,陷入了黑暗。
沈知白颔首,当着她的面闭上眼。
太祖十一年冬,贵妃死于敌国刺杀。
从未被人这么温柔地凝视,池鱼有点脸红,看着他道:“你别一直盯着我,快再歇会儿吧。”
池鱼没忍住,呜咽出声。
沈知白失笑,将她按回枕头上,给她捻好被角,柔声道:“有空就带你过去,你先好好睡一觉。”
沈知白连忙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别人的故事而已,你看那么认真做什么?”
池鱼抿唇:“我想仔细看看太祖皇帝的生平事迹,以前总听母妃讲故事,也没讲个完全,不过瘾。”
“我不知道……”池鱼哽咽:“就是好难过啊,她怎么会死得那么早,皇子还那么小呢……”
沈知白有点意外:“去那里干什么?”
沈知白无奈地道:“人各有命。”
想了想,池鱼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对沈知白道:“你可能替我想个法子,让我能进宗正府的卷宗库?”
“可是……”池鱼抬头看他:“分明是太祖皇帝杀了贵妃,为什么要说是敌国刺杀?”
这噩梦困扰她一个多月了,总要解开才行,不然每每睡醒,胸口这撕心裂肺的感觉都要再重来一遍,委实太过折磨人。
翻了翻后头,池鱼又哭又笑:“十二年,太祖还死在了战场上?”
“不是。”池鱼皱眉,她再傻也是个姑娘,姑娘家的直觉都是很准的,梦里那个时而身穿铠甲,时而身披龙袍的人,一定与太祖皇帝有关。
小时候母妃跟她讲太祖的故事,都说太祖皇帝是战死的,他本来不用死,但他的爱妃被敌国刺杀,他觉得生无可恋,最后一战胜利之后,就死在了雪地里。
听她这胡言乱语的,沈知白有点担心:“最近是不是心里郁结太多,所以做噩梦了?”
结果,竟然不是……
太祖?池鱼愕然,眨了眨眼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拍了拍脑袋道:“我是觉得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太祖的名讳!那我这梦算什么?梦见太祖昭示?”
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卷宗,沈知白问:“你在哪儿看见贵妃是太祖杀的?这上头不可能这样写。”
“你不知道吗?”沈知白好笑地道:“皇室中人,不都该看过《太祖本纪》?”
“我就是看见了。”池鱼眼泪扑簌簌地掉:“原来我这些日子梦见的都是太祖和贵妃的故事,太祖负了贵妃一辈子,还亲手杀了她,唔……”
池鱼扭头就瞪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沈知白捂住了她的嘴,摇头道:“慎言。”
沈知白愣了愣:“沈羲?”
太祖皇帝可是皇族中人的信仰,哪里是能随意诋毁的?
撑着身子坐起来,池鱼恍惚了一会儿,才皱眉道:“做噩梦了,梦见有人要杀了我。”
池鱼恼恨地掰开他的手:“我说的是真的!”
沈知白道:“说起来,我也想问你,你是梦见了什么,怎么会这般激动?”
“比起这些卷宗上的溢美之词,我倒是宁愿相信池鱼说的。”打着呵欠把卷宗扔去一旁,叶凛城道:“我听我的祖辈说,太祖皇帝可是个刚愎自用,脾气十分暴躁的人呢。杀自己的宠妃,也不值得人奇怪。”
“我方才……喊了什么吗?”池鱼缓缓侧头,看着他问。
沈知白没好气地道:“她都哭成这样了,你还火上浇油?”
“醒了?”沈知白捏着袖子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好好好。”叶凛城投降,走过去弹了弹池鱼的额头:“别哭了,到底是别人的事,再惨也跟你没关系。”
池鱼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盯着帐顶半晌也没缓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