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没有发觉吗?”郑嬷嬷低笑:“主子这个人看起来严肃冷漠,但童心未泯,偶尔,也有捉弄人的心思。”
黑漆漆的洞穴,里头乌黑一片,池鱼点了火折子,顺着绳索爬下去,就看见孝亲王在前头扶着墙壁走着。
微微一愣,池鱼想起了是哪一次,抿唇道:“他既然花那么大力气解了,做什么还戏弄我,说与我……”
“孝皇叔。”池鱼把火折子拿了过去:“您小心点。”
“姑娘所处的境地艰难,要想扭转形势,必定得用法术。”郑嬷嬷摇头:“别的都还好说,消耗不大,但据我所知,主子有一次花了大力气,就为了解掉姑娘身上的媚毒。”
有了些光,孝亲王松了口气,低声道:“池鱼丫头,你跟紧我。”
池鱼皱眉:“那他还用?”
没有排斥她跟来,池鱼就放心地扶着他往前走了。孝亲王边走边道:“这里的构图我看过,我知道太祖的陵寝在何处。”
“姑娘有所不知。”郑嬷嬷道:“主子所用法力,都是需要消耗元气的,这人间的日月精华哪里比得上原来的地方多?入不敷出,所以用法术都伤身子。”
说完,步子更快,穿过众多迷惑人的墓室,直直地到了最大的一间。
骗三岁小孩儿呢?
这间墓室的烛台亮着,显然是有人来点的,厚重的金丝楠木棺材已经被人掀开了盖子,看得孝亲王差点跌坐在地上。
“等等。”池鱼眯眼:“您说别人身子不好我都信,他身子不好?”
“晚了,到底是晚了……”
“主子麻烦了。”郑嬷嬷道:“他最近耗费了太多的心神,身子本来又不太好,所以……”
池鱼也有点唏嘘,一代君王,竟然在身死百年之后被人盗墓,真是凄惨。
“怎么了?”池鱼连忙问她。
孝亲王哆哆嗦嗦地走过去,扶着棺材就嚎啕大哭,这哭声悲恸,听得池鱼眼眶也有点发红,忍不住过去递了帕子:“孝皇叔您别哭了。”
郑嬷嬷专心地盯着沈故渊,往他嘴里塞了两颗白色的丹药,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指了指棺材里头,孝亲王哽咽道:“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连太祖的尸身都带走了,你叫我怎么不哭!”
这会儿终于不倔,肯让人引路了。池鱼松口气,很是自然地就让苏铭送他出去。
池鱼一惊,垫脚一看,果然,棺材里连尸体都没了,干干净净的一片。
“好。”沈知白点头:“你们找个人给我带路。”
孝亲王哭得不能自已,一边哭一边打自己,池鱼连忙拉住他:“咱们先出去再想办法。”
池鱼一顿,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连忙转头朝他道:“小侯爷,三王爷有恙,您就先去知会赵统领一声,宫里有什么情况,暂且都转交孝亲王处置。”
孝亲王哪里还走得动?池鱼只能艰难地半扛着他出去,叫南稚等人来帮忙。
沈知白听得一头雾水:“皇叔为什么会跟金佛冲撞?”
皇陵被盗,震惊朝野。
郑嬷嬷哭笑不得,摇头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京城戒严,罗藏山附近百里都派了重兵搜查,四大亲王心情沉重,又逢上沈故渊卧病在床,简直是黑云压顶。
妖怪去抬佛,能不被冲撞吗?
偏巧,还有那么个不知事的王爷,出来问了一句:“皇陵被盗,那不死药是不是也……”
“兴许是跟那金佛冲撞了。”池鱼认真地道:“孝皇叔说,那金佛是寒山寺求回来的,很灵。”
孝亲王怒喝:“太祖尸身都没了,你还说什么不死药!”
池鱼和沈知白心急火燎地把人送回仁善王府,郑嬷嬷一看就傻眼了:“这怎么还晕过去了?”
那王爷不啃声了,孝亲王却还没消气,朝旁边继续吼:“钟闻天抓来了没?”
众人犹疑地点头,还是有些顾虑。
“回禀王爷,抓来了,已经拷问过,但他说完全不知道金佛里能藏人的事情。”赵饮马道:“卑职派人搜了,在他府上,只找到一些没焚烧干净的信纸,也凑不出什么证据来。”
想了想,他道:“正好他眼下生病了,各位就借着由头多去走动走动,都是一家人,一旦有了交流,怎么可能不亲近?”
“要是心里没有鬼,他焚信干什么?!”孝亲王怒喝:“把他送去廷尉衙门,严刑拷打!”
孝亲王抿唇,沈故渊性子冷漠,不喜与人来往,这的确容易得罪人。
“……是。”
“可他行事,一直都遮遮掩掩的。”有个王爷低声道:“有时候咱们想跟他套套近乎,都进不去那仁善王府的门,难免觉得他与咱们不亲。”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孝亲王当真是怒极了,此事又是因为他的决定而发生的,所以急需找个承担责任的人,来让他出气。
“胡说什么?”孝亲王低喝了一声:“故渊是我皇室血脉,还能害了我们不成?”
于是忠勇侯沈万千就道:“最近京城里的流言,不知王爷听过没有?”
有沈弃淮的教训在前,皇室中人个个如惊弓之鸟,一听这话,大家心里难免都有猜疑。
“什么流言?”
后头跟着的人,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可三王爷毕竟也与皇室疏远了这么多年,眼下让他掌权,当真妥当吗?”
沈万千看了周围一眼,低声道:“他们都说,最近京城里妖气重,所以各路和尚道士都进京了。王爷还记得重病的三王爷吗?恰巧是他当时在罗藏山上突然晕过去,然后不久皇陵就出了事。”
“等会派人去王府看看吧。”静亲王摇头:“眼下沈弃淮一党的余孽尚未收拾干净,朝中臣心不稳,必须得有人主持大局。”
这也能联系到一起?孝亲王皱眉:“侯爷,你可不能带着偏见说话。”
孝亲王等人走在后头,心里担忧未解,忍不住叹息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故渊怎么又倒下了。”
先前被仁善王府冷遇了,沈万千心里不舒坦他知道,现在说这些话,难免有点故意栽赃的意思在。
说罢,吩咐了苏铭两句,苏铭立马就脱离了大部队,驾着车往京城飞奔而去。
“我可没有带着偏见。”沈万千连忙摆手:“王爷要是不信,自己派人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池鱼将沈故渊塞进马车,示意沈知白上去,自己也跟着上去:“快些回城为好。”
孝亲王皱眉,想了想,当真让人出去打听消息。
“池鱼郡主别着急。”山下,禁军统领南稚带队,看见他们这模样就道:“有太医随行,让他先给三王爷瞧瞧。”
于是,池鱼贴完收药材的告示,去仁善王府的时候,就看见里头已经站满了人。
得赶紧遮掩过去。
“主子还没醒。”郑嬷嬷皱眉拦在外头,看着这一大群人道:“各位有什么事,不妨等他醒了再说?”
沈故渊体质特殊,要是被人发现,那可才是真的玩完了。朝野如今因为少了个沈弃淮,本就不太稳定,眼下沈故渊再出问题,非得崩盘不可。
“这都多少天了?”孝亲王抿唇:“本王也是实在担心故渊,所以今日请人来做法,看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池鱼咬牙。
池鱼一听,连忙挤进去道:“孝皇叔,这是干什么?”
池鱼看起来有点惊慌,沈知白以为她是担心沈故渊,抿抿唇叹息道:“你既然心里有他,又何必另嫁?”
“池鱼。”孝亲王侧头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同故渊关系好,但这一次,你可千万别拦着了。”
沈知白闻声便上来帮着架起沈故渊下山。
“怎么?”宁池鱼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后头站着的那一群和尚。
“没事没事!”池鱼一把将人扯起来扛在背上:“我送他回去就是了,小侯爷,来帮忙搭把手!”
“本王想让他们在这王府主院里做法,看看这仁善王府,到底有没有问题。”孝亲王道:“若是没有,就让人去严惩那些散播谣言之人,正我皇室名声。要是有……”
孝亲王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当真没问题吗?看起来很严重。”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最好没有。”
郑嬷嬷的药肯定比太医的管用!
池鱼慌了:“孝皇叔,三王爷对朝廷的贡献,对皇室的贡献,您可都看着呢,这时候怎么能来怀疑他?”
这要是回去让太医把脉,还不直接定个薨逝,然后拖去埋了?池鱼一个激灵,连忙按住沈故渊的手腕,神色平静地对孝亲王道:“他这是老毛病了,不用请太医,送回王府去,自然有人治。”
“不是怀疑。”孝亲王道:“而是外头现在说什么的都有,流言猛于虎,总要给个交代。我相信故渊,所以让人做法,一劳永逸,这有什么不对吗?”
“赶紧回去传太医吧。”静亲王道:“马车就在山下。”
池鱼语塞,担忧地看了郑嬷嬷一眼。
池鱼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脉搏。一摸才觉得自己可能是傻了,妖怪哪里来的脉搏?!
郑嬷嬷朝她轻轻摇头。
一头白发凌乱地铺在地上,沈故渊面白如纸,双眼紧闭。任凭孝亲王死命掐他人中,都没有半点要醒转的意思。
“好吧。”宁池鱼让开了身子:“孝皇叔既然这样觉得,那就这样做。”
然而,拨开层层人群,她低头就看见了散在地上的红色袍子。
看她突然这么坦然,后头的沈万千挑了挑眉,侧头看着一溜串的和尚上前,耐心地等着。
妖怪还会晕倒的?池鱼觉得不可能,她宁愿相信沈知白认识路了,也不会相信沈故渊会出什么事。
和尚们在沈故渊的屋子门口排排坐,敲着木鱼就开始诵经。最老的那个和尚手里拿着个法杖,那杖子杵在地上,竟然能不倒。
啥?池鱼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倒是已经挤开了人群,往前头跑。
“有没有猫腻,三柱香之后见分晓。”老和尚道。
“不是!”前头有踮着脚看的人,慌张地回头道:“好像是仁善王爷晕倒了!”
想起沈故渊说的,这些人多半是在装神弄鬼,池鱼也就抱着胳膊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怎么了?”池鱼皱眉:“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皇亲,这么大的惊呼声,是看见蛇了吗?”
三柱香之后,直直立着的法杖“哐当”一声倒下来砸在地上,惊得众人都小跳了一步。
池鱼点头,正想继续往前走,冷不防的,前头突然跟炸了锅似的一阵惊呼。
“妖怪啊!”老和尚吓得眉毛都哆嗦了,伸手指着那屋子就喊:“当真是个妖怪啊!”
说白了,搞这么多事情,为的也就是让孝亲王心里舒坦而已。
“胡说八道!”孝亲王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勉强镇定地道:“里头的是我皇室血脉,哪里能是什么妖怪?”
沈知白低笑:“总有人胆大包天,咱们也管不着,孝皇叔心里舒坦了就行。”
“王爷有所不知!”老和尚焦急地道:“妖怪这东西很会蛊惑人心,利用妖术让你们相信他,进而谋害人命呐!”
“胆子也太大了,敢偷工减料到佛祖身上?”池鱼咋舌。
后头站着的皇室中人都往后退了一步,那老和尚继续瞪眼道:“我现在把它用符咒封上,你们派重兵看守,千万别让他出来了!”
“是不太重。”沈知白道:“多半是中空的,有人偷工减料。”
池鱼讥诮地问:“有符咒为什么还要重兵?”
“好奇而已。”池鱼抿唇:“我在前头拉的时候,觉得挺轻的。”
老和尚一顿,看她一眼,道:“这样更稳妥些。”
沈知白一愣:“为什么问这个?”
“难道不是你那符咒蒙不了人,想捆住沈故渊,只能用重兵吗?”池鱼笑了笑:“他要真是妖怪,第一个死的肯定是我,可我怎么就活得好好的?”
石头?池鱼眯眼,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等着后头的沈知白走上来,拉着他问:“你觉得那大佛重吗?”
老和尚语塞了片刻,怒道:“这位姑娘,你若是不相信老衲,大可把这两袋子水往那门上泼。这两袋子水是照妖水,若是屋子里有妖,水就会变红!”
孝亲王摆手:“这么大的佛,若是纯金,那谁抬得动?里头是石头的,只是外头镀了金。”
还有这么邪乎的事情?池鱼接过他递来的袋子,拧开一个牛皮袋倒出来点水看了看。
“是纯金的大佛吗?”池鱼问。
的确是没有颜色的水。
孝亲王道:“从江西运来的,那边有个著名的寒山寺,听说很是灵验。”
然而,这两袋一起打开往门上一泼,“哗”地一声,两股透明的水合在一起,变成胭脂色的水顺着门流了下来。
“孝皇叔。”下山的时候,池鱼追上他,问了一句:“那金佛是哪儿求来的?”
“妖怪啊——”一声尖叫划破死寂的院子,众人看着那红色的水,大惊失色,纷纷扭头往外狂奔,就连前头的孝亲王,也忍不住跟着众人跑了出去。
众人点头,池鱼也就跟着搭把手,在前头拉拽着绳子,引着他们上山,顺顺利利地把金佛放进皇陵。
池鱼茫然地看着手里的两个水袋子,想了想,往地上一倒。
“无妨。”挥开旁人欲搀扶的手,沈故渊道:“微恙,不碍事。趁着天没黑,赶紧先抬上去。”
仅剩的一点水融合在一起,依旧变成了胭脂色。
然而,想想这人欺负她的时候那硬朗的身子骨,池鱼冷笑,还是别扶了吧,摔死活该!
“你骗人!”眉头一皱,池鱼朝那老和尚怒喝:“沈故渊和你有什么仇?”
沈故渊抬袖掩唇,轻咳两声,身子微微晃动,如玉山之将倾,看得池鱼很想上去扶一把。
“阿弥陀佛。”老和尚只念了这么一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带着一众小沙弥就跑了出去。
“三皇叔就别抬了吧。”沈知白看了看他这模样,也道:“这里人够的。”
池鱼跺脚想去追,却被郑嬷嬷拉住了手。
一向面带春风的人,此时嘴唇都微微起皮发白,眼睛半阖着,有困倦的神色,一头白发也不似从前那般光滑发亮,反而有些凌乱。
“没用的。”她摇头:“他们这是早就安排好了要陷害主子,您就算出去解释也没人相信,世人从来只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