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叶凛城:“有你这一句话,我送佛送到西。”
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叶凛城低咒一声,自己捂着伤口跟出去。
说罢起身,出去就喊了一嗓子:“踏霄!”
“男女授受不亲,我让小二来帮个忙。”池鱼道:“我去准备马车。”
“大哥,我在。”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小子来,凑到他身边眨巴着眼问:“有何吩咐?”
哭笑不得,叶凛城大方地拿了五十两银票给她,然后朝她伸手:“来扶我一把。”
叶凛城如是这般地嘀咕一番,踏霄震惊地看他一眼,然后欢天喜地地就跑了出去。
“嗯,我需要银子。”池鱼伸手:“先付一半。”
池鱼好奇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算。”叶凛城挑眉:“你改主意了?”
“不是要拜堂吗?”叶凛城道:“我总得让人准备准备。”
池鱼推门进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问他:“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
池鱼指了指顺手在街上买回来的一对红烛和一个红盖头:“这还不够?”
“……”心情复杂地看着那扇门,叶凛城摆手:“你想进来就进来吧。”
“不够。”叶凛城痞笑:“我第一次拜堂啊,哪能这么委屈。”
叶凛城正想爆粗,却又听得门被人敲响:“我可以进来吗?”
说得跟谁不是第一次一样?池鱼觉得好笑,心里堵着的东西也散开了些。
池鱼一愣,立马转身出去,将门“呯”地关上。
沈故渊没站一会儿就走了,他没回王府,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得飞快。
正挣扎着准备离开这里的叶凛城被她吓了一跳,动作一猛就扯着了伤口,疼得他“哎哟”一声,愤怒地道:“你就不能敲个门?”
要说这世上有谁最能名正言顺阻挡宁池鱼的婚礼,那只能是小侯爷沈知白。
沉默许久,池鱼起身,推开了隔壁客房的门。
沈知白找了池鱼好几天了,正有些焦头烂额,就被沈故渊拉着就往外跑。
那么,要出多少钱才能找个人拜堂?池鱼打开自己的荷包看了看。先前当郡主的月钱一月是十两,她存了很多年,但是给沈弃淮买生辰贺礼的时候,她向来很大方,所以现在荷包里,也就五六十两银子剩余,自己吃饭都是个问题。
沈知白有点懵:“去哪儿?”
假拜堂的话,高门大户肯定不考虑,毕竟那些地方,拜了堂就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最好就花钱找个人,随随便便拜堂交差。等她和沈故渊之间的恩怨了了,就与人和离,自己去浪迹江湖。
“宁池鱼要嫁给别人,你就说你拦不拦吧。”沈故渊沉着脸道:“而且那人还不是个好人。”
找人假拜堂!
这是怎么回事?沈知白停下步子,拽住他:“你先说清楚!”
沈故渊说得没错,如今这世道,非处子之身的姑娘,哪里能嫁得人?就算有人愿意娶她,她也会觉得无地自容,所以,最快成一段姻缘的法子是什么呢?
沈故渊抿唇,很是不耐烦地解释了一下,不过没说池鱼是因为他才要跟人拜堂的,也没说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只说宁池鱼疯了,要随便嫁个人,以求离开仁善王府。
“哎哎——”背后的声音被门给关住,池鱼回去自己的厢房,想认真考虑一下要嫁给谁的问题。
沈知白可不傻啊,尤其是关于宁池鱼的事情,他立马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池鱼的事情?”
池鱼扭头就走。
“……”沈故渊眯眼:“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你问我这个?”
叶凛城一噎,继而懊恼地道:“怎么办?好像不太好忽悠啊,姑娘,你混哪条道上的?”
“你要是没有伤害她,那你不想她嫁人,她定然是不会嫁,你说一句又有何难?”沈知白道:“除非你和她这段时间是有了矛盾,所以现在想让我出头。”
然而池鱼却冷笑:“你当我傻吗?要是一个小忙,哪里值得你出一百两?”
认路不会认,心思倒是挺清楚。沈故渊吐了口浊气,很是不耐地挥手:“她明天就成亲,你要是心思这么多,那你就站着看,我也没话说。”
这样的买卖,谁不愿意做?
“三皇叔。”沈知白皱眉:“池鱼很喜欢您,您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好点?”
“缺钱的人啊!”叶凛城吊儿郎当地晃着自己的钱包:“你难道不缺吗?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住这么偏僻的客栈,想必无依无靠。女子找营生可不好找,一百两足够你安安稳稳过几年了,只用帮我一个小忙。”
身子一震,沈故渊讶异地看他一眼。
池鱼脚步一顿,皱眉回头看着他:“你把我当什么人?”
喜欢吗?难道宁池鱼当真是对他动心了,所以才听信郑嬷嬷的鬼话,给他下药?
“哎哎哎!”叶凛城连忙喊住她,捂着腰道:“我身上还有重伤,出城很难,你要是帮我个忙,把我送出去,我给你一百两。”
这也不成啊,他又不会有姻缘,与人缠绵已经是大忌,还能与人定下终身不成?
“我看这个做什么?”池鱼道:“你冒着性命偷来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趟浑水我可不淌,告辞。”
摇摇头,沈故渊道:“我只是想帮你一把,别的没什么。”
看见那东西,叶凛城脸色一变,连忙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戒备地看着池鱼:“你没看?”
深深地看他一眼,沈知白摇头:“告诉我地址吧,明日,我自己去。”
池鱼起身,顺手把旁边的一卷东西扔给他:“你的,拿走。”
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沈故渊撇嘴,拿了笔把那宅院的位置写给他,然后就往外走。
神经病。
走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一句:“一定要去。”
哈哈大笑,叶凛城拍得床板哐哐作响:“我就喜欢你这副不爱搭理我的样子!”
“放心吧。”沈知白道:“我不会让她乱来的。”
池鱼看他一眼:“随意。”
有这句话,沈故渊心里微松,回府又去找了郑嬷嬷。
撑起半个身子,叶凛城好笑地看着她:“你这态度,我是该感谢你救了我命呢,还是该说你没人情味儿?”
“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去看人拜堂。”
宁池鱼打开荷包,数了数碎银,拿了三两出去递给小二,然后回来看着他道:“这是你的住宿和药钱,我养不起男人,所以你得自己来。”
郑嬷嬷看他一眼,冷漠地道:“主子既然主意已定,那咱们这些当下人的也没什么说的。”
叶凛城呆呆地摸了身上的荷包给她,继续盯着她的脸看。
说着,抱起旁边的洗衣盆就要走。
“你醒了?”她道:“带银子了吗?”
一股子药香,混着血腥的味道从那盆子里飘出来,沈故渊皱眉看了一眼,看见那熟悉的花纹,脸色骤变。
叶凛城醒来的时候,宁池鱼已经回到京城坐在他床边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个姑娘好生清冷,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很好看,却也像铺了一层霜。
这是那晚的床单,怎么会还在?
山上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袍飞扬,满面冰霜。沈故渊安静地坐在断桥边,良久,才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慢慢往山下走。
郑嬷嬷神色平静,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把这床单往院子里架起来的竹竿上一挂。
池鱼突然就明白了黎知晚为什么总是像戴着一副面具,因为把心给别人看了,还被人随意践踏的话,真的是一件非常狼狈的事情。那倒不说,逢人尽说三分话,再不全抛一片心。
“刷”地一声,丝质的白色床单在竹竿上展开,暗红的血痕,一滩又一滩,像绽放的牡丹,触目惊心。
然而,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总不能连尊严也不剩。挺直腰杆,她气势十足地往山下走,从背后看的话,看不出她丝毫狼狈。
“你故意的?”沈故渊声音里已然带了杀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对你动手?”
有什么比被所爱之人看不起更惨的事情呢?
郑嬷嬷娴熟地理着床单,头也不回地道:“您法力高,我不过是个管百草的小仙,您自然是可以朝我动手的。只是,怎么就突然要动手了呢?主子看见这东西,觉得生气吗?”
池鱼听见了他的冷哼,心里沉得厉害,眼眶也忍不住有点发红。
生气?沈故渊咬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气,只是心里揪成一团,呼吸都觉得困难。
师父不叫了,连尊称也不用了?沈故渊不悦地皱眉,看着她抬步继续往前走,冷哼一声。
雪白的肌肤,艳红的血,还有人在他耳边那一声声的哀鸣。这些他本以为回忆起来会很痛快解气的画面,如今简直是蚀骨噬心!
疼痛至极的感觉好像又席卷了回来,池鱼回想起那个黑暗的晚上,白了脸,捏紧了拳头道:“不用你担心,我自己有办法。”
怪不得宁池鱼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原谅他呢,那一晚上之后,她怕是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了,像沈弃淮一样,能轻易原谅的,往往都是绝对不会原谅进而觉得原不原谅都无所谓了的人。
“既然这样说开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沈故渊冷声道:“你如今这样子……想再嫁人,怕是难了。”
她是不是已经……恨透了他了?
或许本性就是如此吧,毕竟是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的女子,也不是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莫名地觉得心慌,沈故渊抬眼看着郑嬷嬷问:“你能不能帮我一次?”
才几日不见,宁池鱼怎么就变得这么冰冷了?一点也没有以前的温暖柔软,像只凶狠的猫,爪子全露了出来。
郑嬷嬷回头看向他:“主子要老身帮忙做什么?”
沈故渊语塞,皱眉盯着她的背影。
“帮我……”艰涩地开口,沈故渊抿唇:“帮我让她原谅我。”
“没有。”她才不会出卖嬷嬷,撇撇嘴,随口就道:“你当初自己说的,要报答你,就找个人成亲。如今想想,你是个妖怪,要求又这么特殊,要不是在我身上有目的,那还能是什么?”
“然后呢?您得到了这个可怜的爱着您的姑娘的原谅,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您的任务,然后继续无视她的感情?”
沈故渊一愣,皱眉:“郑嬷嬷告诉你的?”
“……”
“我没有怪你。”池鱼道:“只不过你救我不是为了我,而是有你自己的目的,是你自己的选择。那又何必说得像我欠了你一条命似的?”
“还是说您想通了,觉得池鱼姑娘很可爱,想和她成一段姻缘?”郑嬷嬷低笑:“若是后头这种,老身可以帮忙。若是前头那种,主子您法力无边,自己看着办即可。”
一句话把沈故渊噎得心口一沉,眼里黑气顿生:“不救?你是在怪我多管闲事?”
深深地皱眉,沈故渊道:“人神不可相恋,你知道你自己在撮合什么吗?”
然而,宁池鱼连看画的心情也没有,沉声道:“你大可以不救。”
“我知道。”郑嬷嬷笑了笑:“但您又知道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他一头白发没有恢复原状,还是三丈长,但长而不乱,如瀑布似的从断桥边垂了下去,云纹宽袖红袍拢在身上,衣摆也很是宽大。旁边有枯叶落下来,从他恼怒的眉眼间飘落悬崖,美得像一幅画。
沈故渊眯眼,他想要什么他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不成?他想重返月宫,想继续当逍遥自在的神仙,想接好老头子的位子,替他好好牵红线。
“没什么不对?”心里无名火起,沈故渊道:“你要是没什么不对,怎么就又要死了,还得我来救?”
至于宁池鱼,可能是因为他在人间,感染了人的情感,所以,有那么一点,就一丁点在意她。
池鱼一顿,没回头,低声道:“我来送送故人,没什么不对。”
而这一丁点,还多数都是郑嬷嬷的药捣的鬼。她是他第一个女人,肌肤相亲,就算是恨意滔天,他也没能忍住,沉迷于她的身子,差点不想离开。
“喂!”竟然被她给漠视了,沈故渊很是不爽,低斥道:“你聋了还是哑了?”
这跟凡尘间痴男怨女们的情况可不一样,压根不是喜爱,只是对欢好的迷恋罢了。
池鱼没应他,裹了裹衣裳,休息了一会儿,感觉腿上有力气了,起身就走。
“你不帮忙便算了。”沈故渊转身回屋:“别再插手也好。”
沈故渊不耐烦地道:“还有人千里迢迢赶着过来送死的?”
说罢,关上门。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很棒,池鱼挣开了沈故渊的手,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心有余悸。
主屋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是长案上的观音像被宁池鱼撤走了,她还没来得及补上个新的摆件,看起来空空落落的。旁边的台子上放着个粗糙的、泥捏的错别“卍”字,上头一根红绳,弯弯扭扭地从台子边缘垂下来。香炉里没有点香,四周都隐隐还有一股子药香没散。
上头的人一声冷哼,接着四周一晃,她瞬间就站在了悬崖上的断桥边。
沈故渊想,习惯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不仅可以控制人,连神仙也不放过。
咽了口唾沫,池鱼别开脸没看他,低声道:“多谢了,把我拉上去吧。”
这样的环境里,他肯定是睡不好觉。左思右想,等到天黑,还是偷偷溜了出去。
“你当真想摔死,我就成全你。”沈故渊淡淡地道:“反正你死了,我身上的债也就了了,少个麻烦。”
宅院里。
她下意识地就挣扎了一下。
池鱼打了个呵欠,看着面前的叶凛城问:“你还不回房休息?”
失重的感觉陡然消失,池鱼惊愕地抬眼,就看见沈故渊那似嘲非嘲的眼神,像一根刺,刺得人心里生疼。
叶凛城挑眉,凑近她,轻佻地道:“你我好歹马上就是夫妻了,不同床共枕相互了解,到时候拿什么骗人?”
风停止了,有人修长的手指伸到她面前,将她的手拉住。
池鱼一脚就将他踹下了床:“别说这些没用的,休想靠近我。”
然而,坠落的速度不知怎的就慢了下来,池鱼睁大眼,感觉四周飞速移动着的光影都变得清晰起来。她看见了悬崖边上长着的野草,草丛里开了一朵小花。也看见了旁边崖壁上长出来的树,树枝上还有一个鸟窝。
“嗳,这还不相信?”叶凛城倔强地又爬上去,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信不信那三王爷现在就在咱们房顶?”
池鱼想,她终于出现幻觉了,能在幻觉里见他最后一面,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浑身一凛,池鱼僵硬了身子。
三丈长的白发宛然如龙,一袭红袍烈烈,铺天盖地。那人衣裳上的云纹精致非常,眉眼也依旧惊人摄魄,朝她飞来的速度很快,比上一次快得多。
叶凛城立马伺机将她压在床上,仔细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真香!”
同样熟悉的是,她看着的方向,出现了一个人。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池鱼却不敢有什么抵触,任由他压着自个儿,大气也不敢出。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整个人如破碎的风筝,面朝上,乌发散,衣裳被风撕扯,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遗珠阁。这种被死亡包裹着的感觉,当真是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