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酒水向来盈利丰厚,以往来人,就算喝死了她可都是不管的,可这回,老鸨竟然劝他别喝了。
“这样啊。”郑嬷嬷点头:“那您就宽心吧,池鱼姑娘现在很好,说不定能自己找到合适的姻缘。”
“这位公子可莫要再喝了。”老鸨心疼地劝起来:“您有什么想不开的,说给姑娘们听听,姑娘们变着法儿也得逗您开心,您这样喝伤身子啊。”
自己找?沈故渊皱眉:“她的红绳,我系在沈知白身上了。”
花眠楼外头挤满了人,男女都有,都踮着脚往里头看着什么呢。沈知白一瞧,立马让护卫挡开人群,往里头走。
“一般的红绳,都是相互能找到对应的人,月神们打个结即可。”郑嬷嬷道:“可池鱼姑娘不一样,她的红绳无主,哪怕是您打的结也没用,她的姻缘,由她自己做主。”
长乐街说白了就是烟花柳巷,沈知白怎么也没想到沈故渊会来这里,压根不用仔细找,往人最多的地方去,一定能找到他!
还有这样的?沈故渊黑了脸:“老头子是不是故意想整我,所以把这根红绳给我了?”
“好。”池鱼乖巧地点头,继续吃她的清蒸鱼。
郑嬷嬷摇头:“他是真心疼爱你的,做的事情,定然都不会害您。只是主子,您也莫要自己害自己。”
池鱼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没什么反应,但沈知白却沉了脸,抿唇起身:“我去找他,池鱼你在府里等着。”
他怎么就自己害自己了?沈故渊翻了个白眼,起身就往外走。
结果郑嬷嬷当真知道,只是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在长乐街呢。”
“主子,车备好了。”苏铭在外头等着他:“干粮也都准备好了,足以到安宁城。”
她不知道沈故渊的下落,下人却知道吗?沈知白很怀疑,但还是去问了一声。
“上路吧。”沈故渊扫了身后一眼,一挥红袖,颇为不悦地踏上了马车。
池鱼望着桌上的清蒸鱼发了会儿呆,然后道:“问问郑嬷嬷吧。”
郑嬷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起身往外走,七拐八拐的,很是准确地就找到了池鱼所在的客栈,推开了她的房门。
“这可怎么办?”沈知白皱眉:“很多事情还等着他一起商议,这多事之秋,他哪里能突然消失?”
“池鱼姑娘……”
池鱼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血腥味扑面而来,宁池鱼蹲在地上,听见声音就回头朝她看过来。她旁边倒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嘴角鲜血满溢。
疑惑地看了看主屋里,确定沈故渊真的不在,沈知白才坐下来问:“你师父呢?”
郑嬷嬷吓了一大跳:“姑娘?”
“知白侯爷早啊。”池鱼笑眯眯地道:“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别误会,我没杀人。”池鱼起身,拍了拍手:“这贼人身受重伤,不知为什么到我这儿来了。”
前线传了捷报来,静亲王等人左右找不到沈故渊,第二天沈知白便往仁善王府跑了一趟,却见只有池鱼坐在屋子里用早膳。
拍拍心口,郑嬷嬷走进来关上门:“既然是个贼人,那就扔出去好了。”
……
池鱼耸肩,指了指自己的脚踝:“我倒是想。”
她不难过的,要是再因为一个人难过,那多傻啊。
郑嬷嬷低头一看,好家伙,地上的人昏迷不醒,还死死抓着人家的脚踝不放。
低头看着这涟漪,池鱼努力咧着嘴,笑得更欢。
“他昏迷前说,我要是救他,所有的账一笔勾销,以后谁找我麻烦,他帮我挡着。”池鱼撇嘴:“所以我在犹豫,是把他手砍了呢,还是救救他。”
池鱼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澡盆的水里,荡起好几圈涟漪。
“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积福的事情还是要做的。”郑嬷嬷蹲下来看了看,给了瓶药给他:“让他吃这个,外伤找个大夫就好了。”
郑嬷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默默背过身去站着。
池鱼接过药看了看,有点心疼:“把您的好药用来救这种江洋大盗,会不会有点不值当?”
“没什么好哭的,三王爷何等人物,能与他有夫妻之实,我足以让全京城的姑娘羡慕了。”咧嘴笑了笑,池鱼道:“多少姑娘想和我换都来不及!”
“人无贵贱,至于好人坏人,那是你们去分的,在我眼里都一样是人。”郑嬷嬷笑眯眯地道:“医者仁心。”
“姑娘,想哭就哭一会儿。”郑嬷嬷心疼地看着她:“嬷嬷帮你守着。”
池鱼崇拜地看了郑嬷嬷一眼,然后把药给人塞下去,再掰开他的手往床上一丢,出去让小二叫大夫。
沈故渊帮了她太多,又总是和她在一起,所以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情愫,这情愫都不一定是喜欢,她何必这么奋不顾身地想让他爱上自己?黎知晚的忙,她可以不帮的,反正沈故渊最后也不会娶她。
“对了姑娘,老身过来是有件事要说。”郑嬷嬷道:“您可能得去安宁城一趟。”
可这么一看,她觉得这些男人真没意思,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过,为什么非要对谁动心,想跟谁一生一世呢?
安宁城?池鱼愣了愣:“去那边做什么?”
也许余幼微说的是对的,上赶着应和的男人,总是不会重视你的,反而觉得你低贱。男人这东西,就得勾着,让他欠得慌,反而很容易把你捧在手里宠。
“沈弃淮大限将至。”郑嬷嬷深深地看她一眼:“你应该很想去送个行。”
后悔吗?池鱼低笑,沈故渊后不后悔她不知道,但她……后悔了。
大限将至?池鱼一惊,心里一跳。
“他会后悔的!”郑嬷嬷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沈弃淮要死了吗?也是啊,如今朝廷寸步不让,安宁城准备不够充分,他败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他也不是那种败了就会自刎的人吧?怎么会要死呢?分明还有逃的机会。
“他在气头上,听不进去的。”池鱼喊住她:“嬷嬷还是先给我上些药吧,我怕明天睡醒,会动不了身。”
“别多想了,这个人嬷嬷帮您照看,您先去找马车吧。”郑嬷嬷塞给她一个锦囊道:“找不到人的时候,就打开这个看看。”
郑嬷嬷眼眶都红了,捏着拳头转身就走:“我去找主子!”
定了定神,池鱼点头接过东西:“我知道了。”
池鱼笑了笑,坐进澡盆里,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道:“他这是觉得我故意给他下药,所以恨我了。”
这么多年来,沈弃淮与她的恩恩怨怨,已经说不清楚了,但好歹相识一场,爱过也恨过,他若是要死,她怎么都该去送,就像他也曾经想踏进她的灵堂,为她守灵一样。
满身青紫和红痕,主子当真是……半分的怜惜也没给她!
安宁城硝烟四起,城墙多处坍塌,城中叛军已经西逃,南稚带大军往西追,宁池鱼却是跟着锦囊的指示往东边山上走。
但是要进澡盆的时候,被子落下来,郑嬷嬷傻眼了。
阴暗的冬天,风吹得刺骨,池鱼爬上山腰,跟着地图就找到了一个断桥。
长叹一声,郑嬷嬷抬手扶她下床,怕她冷着,干脆直接裹着被子去了侧堂。
沈弃淮坐在断桥上,哼着小曲儿。
笑意有点僵,池鱼垂眸:“嬷嬷也是想帮我,只是……他接受不了我,所以不怪嬷嬷。”
没错,没有兵败的痛苦,也没有要逃的慌张,沈弃淮就这样坐在万丈悬崖之上的断桥边缘,愉快地哼着小曲儿。
“有。”郑嬷嬷过去,愧疚地道:“是嬷嬷骗了你,嬷嬷对不起你。”
有那么一瞬间宁池鱼觉得他疯了,站在草丛里看了他许久,猜不透这人在做什么。
池鱼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神色看起来比沈故渊平静许多,见她进来,还笑了笑:“嬷嬷,有热水吗?”
“既然来了,不如陪我来看看这风光?”沈弃淮回过头来,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身上:“池鱼,你还怕高吗?”
郑嬷嬷皱眉,连忙起身跑进主屋。
微微一惊,宁池鱼下意识地后退:“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轮不到你来管!”狠狠拂袖,沈故渊抬步就消失在了院墙之外。
“你身上有药香。”沈弃淮勾唇:“而且你的脚步声,我听得出来。”
郑嬷嬷心里一凉,跪地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老身的错,您别出去了,外头哪有什么好去处?”
他穿着一袭满是鲜血的盔甲,袍子破了,有血从衣裳里浸透出来,看起来受了很严重的伤,然而他竟然都没包扎。
沈故渊凉凉地看她一眼:“谁知道你的热水里有没有什么药?”
池鱼放松了些,正常情况下的沈弃淮她打不过,但受重伤的沈弃淮,她还是不怕的。
“主子!”郑嬷嬷连忙拦住他,硬着头皮道:“侧堂有热水,您这是要往哪儿走?”
“我来跟你道个别。”池鱼道:“一路走好。”
沈故渊浑身戾气,胡乱披着红袍就往外走,步子极大,白发张狂。
沈弃淮深深地看她一眼,笑得悲凉:“你竟然能这么平静地跟我道别。”
月亮挂在枝头的时候,主屋的门打开——或者说是被人从里头一脚踹开了。
“为什么不能呢?”池鱼微笑:“我不爱你了,也不恨你了,你我之间虽再无情谊,但也值得一声道别。”
这怕是,得用最好的灵药才行了。
“我就做不到。”沈弃淮摇头:“我杀你的时候恨极了你,要是看着你在火场里被烧死,我一定不会跟你道别。”
“哎呀!”郑嬷嬷别开脸:“我是觉得主子挺喜欢池鱼丫头的,谁知道……你们先去准备吃的和热水,我去准备药浴!”
“还恨我吗?”池鱼问:“恨不恨我帮着别人对付你?”
这么一说,再听听主屋里的动静,苏铭和郝厨子瞬间都明白过来,齐刷刷地瞪眼看她:“你竟然敢做这种事!”
沈弃淮低笑出声,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远处的天:“有什么好恨的呢?人生那么短,能爱的人本来就少,还要花力气去恨人的话,不是很可悲吗?”
“这能是馊主意吗?”郑嬷嬷跺脚:“光靠他们两个,八辈子也走不到一起去!”
他倒是想得开,池鱼抿唇,靠近了他几步:“你是想死在这里?”
郝厨子皱眉看着她道:“你又出什么馊主意了?”
“是啊,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沈弃淮道:“与其又过上那种被人追着打的日子,不如早点死了。”
“我的老天爷啊。”捂着心口,郑嬷嬷脸色难看地道:“主子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你……”池鱼皱眉:“你以前不会这样消极。”
主屋里东西摔砸的声音不断,还伴随着宁池鱼的闷哼声,苏铭想进去看,被郑嬷嬷一把拦住,拖到了外头。
“是啊,我被打倒了,都会站起来,因为我背后有你。”沈弃淮眼眶红了:“可现在,你不在我背后了,我再站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疼,无休止的疼痛淹没了她,池鱼睁大眼看着沈故渊,眼里满满的都是茫然,像要被遗弃的猫咪,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池鱼眯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来不及想明白了,眼前的人双眸血红,咬着她的肩膀恶狠狠地道:“你想下地狱,我成全你!”
“哈哈哈。”沈弃淮道:“是死到临头才能说两句真话吧,池鱼,有句话你说得不对,你说我只是为了自己不会被欺负,但……在你‘背叛’我之前,我是爱你的。”
池鱼很茫然,沈故渊为什么突然这么恨自己?又为什么突然跟她这样?
池鱼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上他这张脸,索性转身往回走。
没错,就是撕碎,他落在她身上的力道,半点也没有心疼她的意思。
“道别的话我说完了,你自己上路吧,不远送了。”
坦白说,若是沈故渊温柔地引诱她,她绝对抵挡不住,会欢欢喜喜地从了也不一定。可现在的沈故渊,跟温柔没有半点关系,一边想索取她,一边又想撕碎她!
她眼眶也有点发红,人这一辈子会爱错多少人呢?很多人不是不爱了,完全是被命运捉弄了吧。
已经同床共枕很久了,宁池鱼很熟悉沈故渊的胸膛,每次被他抱着,都觉得很安心。可眼下,同样的胸膛,她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正想着,背后一阵风突然就卷了过来,池鱼一凛,一个侧身想躲开,然而动作没对方快,被人一把钳制在了怀里。
“师……师父。”艰难地喊了他一声,池鱼想问问他是怎么了,可沈故渊压根没给她问的机会,抵着她,纠缠不休。
“既然舍不得我,想跟我道别,那不如陪我一起走。”沈弃淮低声道:“不然我一个人上路,多孤单啊?”
沈故渊本是体寒,周身一向冰冷,可现在,他身上的温度比她还高,像炙热的火,要把她这只不知天高地厚扑过来的飞蛾焚烧殆尽。
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池鱼震惊地回头看着他,反手就狠狠给了他一个手肘。
池鱼傻了。
他腰腹有伤,这一记肯定吃不住,然而池鱼没想到,沈弃淮是个半只脚跨进黄泉的人了,他哪里还会因为吃痛松手?抱起她,毫不犹豫地就朝断桥冲了过去!
侵略的气息从这人的身上传来,席卷了她的所有感官,池鱼慌了,挣扎着抬头,想问他是怎么了,结果面前的人直接低头,狠狠地攫住她的唇。
“不——”池鱼奋力挣扎,这人却是纵身一跃,直接从断桥上跳了下去!
“来不及了。”咬牙切齿的四个字,带着无边的恼怒,冻得池鱼浑身发凉,正有点茫然,整个身子就被人压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失重感惊得她尖叫出声,池鱼死命打着这个人,却听得他道:“本是想一个人死了也好,但你来了,那我可就舍不得孤零零地上路了。宁池鱼,你这辈子生死都是我的人。”
池鱼挣扎了一下,缩着脖子道:“我现在就滚,您先松开我。”
话落音,两人朝着深不见底的崖渊里飞快坠去!
“我让你滚,你没听见?”沈故渊声音低沉,眼里仿若黑云压城,让人不敢直视。
池鱼被风吹得说不出话,心里又气又怒,一把将这人推开,心想我要死也一个人死!
池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后退,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往下掉的速度越来越快,照这个样子来看,她肯定尸骨不全,摔成一滩肉泥也说不定。
“师父小心啊!”池鱼连忙跑过去扶住屏风,抬眼一看,就见沈故渊衣袍半褪、领口微张,原本冰冷的脸上带了点潮红,眼神凶恶至极。
死亡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池鱼伸手想抓住什么,茫然地抓了半晌,池鱼苦笑。
沈故渊没有再吭声,屏风上头挂着的红袍被人粗暴地扯下去,池鱼就眼睁睁看着那屏风跟着朝里往下倒。
以往沈故渊总会在她要死的时候来救她,可现在,他生她的气了,她死了,他可能反而更开心吧。
池鱼被吼得莫名其妙:“我做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