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喜欢呢?母妃曾经温柔地说,池鱼,要是哪天你想要的东西,有人拼了命也为你去拿,那就是喜欢你。遇见这样的人,你要好好待他。
春日阳光正好,落在他湿漉漉的掌心里,和着那一张略微恼怒的脸,看得小姑娘脸上一红,眼睛也跟着红了。
小池鱼认真地点头,我会的母妃!
河里的少年露出个脑袋来,很麻利地就上了岸,打开掌心看了看,眉头直皱:“没了。”
河水粼粼,风儿轻轻,一吹好多年,小姑娘长大了,自己说过的话牢牢地记得,并且当真做到了。
“弃淮哥哥!”小姑娘惊叫。
而曾经拼命替她去追一片柳棉的少年,如今早已变了模样,看她的眼神里,不是利用就是算计,再也没有了那一低头的温柔。
旁边的少年二话没说,拍了岸边的石栏就飞身过去,追上了那飘得老高的柳棉,搂在掌心。结果,对岸的石头上有青苔,他踩着一个打滑,“哗”地一声就掉进了河里。
池鱼看着这梦里旧景,轻轻一笑。
皱了小脸,小姑娘扭头对旁边的少年可怜巴巴地道:“弃淮哥哥,我够不着……”
她喜欢的沈弃淮,是个眉清目秀温柔缱绻的少年,会朝她温柔地伸手,会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会为了替她追一片柳棉掉进河里也无妨。
梦里的微风吹啊吹,吹落了枝头柳棉,小小的姑娘伸手去接,那柳棉却飞过了河岸。
现在的沈弃淮,早已不是她喜欢的人,只是这么多年了,她不舍得认清这个事实而已。
晚上的时候,她睡得很好,没有像往常一样脑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而是很平静地就进入了梦乡。
柳枝摇晃,画面模糊,池鱼也没再看,转身就往远处走了。
“好。”池鱼有点脸红地点头。
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眼前便出现了沈故渊那张放大的脸。
笑够了,沈故渊侧头,很是满意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明日为师就带你去。”
哪怕是这么凑近看,都瞧不见他脸上的瑕疵,这人真是好看得过分。池鱼不甘心地伸手摸了摸,触手如玉,忍不住就想再摸会儿。
压根没听他说什么,池鱼就呆呆地看着他,心想自个儿以前怎么会觉得沈弃淮是天下最好看的人?跟面前这谪仙一般的人比起来,沈弃淮相貌哪里还入得眼啊,光气度就差了五十串糖葫芦加三十串糖人!
“胆子肥了?”闭着眼的人冷冷地吐出这么一句。
“我以为……”笑得不歇气,沈故渊捂着眼睛道:“我以为你当真是个好骗的兔子,没想到却是只记仇的猫,爪子还伸得挺凶。”
吓得一个哆嗦,池鱼立马就往后缩!
一脸愤慨的池鱼愣了神,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呆呆地看过去,就见那人盘着腿撑着下巴,笑得一头白发“簌簌”地响,从肩后滑落到了身上,映着艳红的袍子,美得像一幅画。
然而,还没缩多远,整个人就被捞了回来,结结实实地捂在了他怀里。
“扑哧”一声,床上的沈故渊笑了,整张脸流光四溢。光芒点点,仿佛大雪初晴,眼前的一切都亮了起来。
沈故渊吧砸了一下嘴,显然是没有睡舒坦,不耐烦地道:“别动!”
池鱼撇嘴,有点泄气地道:“我承认我没办法对这么多年的感情完全释怀,但我不是没有心,也不是人家勾勾手就凑上去的狗!他沈弃淮欠我的东西,三言两语可还不清!更何况,他所行之事,也是想颠覆沈氏江山社稷、让百姓遭殃的坏事。就算无冤无仇,我也当阻他!”
暖暖和和的怀抱,抱得池鱼眯了眯眼,像被顺了毛的落白流花一样,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动弹了。
错愕地看着她,沈故渊缓缓眨了眨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
晨光熹微,苏铭修剪完花草回来,就看见郑嬷嬷和郝厨子正扭着身子贴在主子的房门口。
“但。”眼神一变,池鱼冷声道:“他误会我、抛弃我,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就算不是想杀了我,也是想流放我的。并且,他背着我与余幼微苟且,这也是铁打的事实。我要是因为他不想杀我,就完全原谅他,那我的心可真是大!”
“嬷嬷?”好奇地凑过去,苏铭正想问她在看什么,结果就被十分凶恶地捂住了嘴:“别吵!”
“他说他不是想杀了我,我很高兴。”池鱼抿唇:“毕竟这十年,他不是将我当成棋子,我也不是个完完全全的傻子。这让我舒坦了很多。”
苏铭无辜地眨眼,凑过去跟他们一起往门里看。不看不知道,一看眼睛都瞪圆了!
原谅了他,不就应该放弃报复了么?怎么还要去挖他的罪状?
这这这!
招……沈故渊美目微睁,伸手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一脸莫名其妙:“你不是原谅沈弃淮了?”
郑嬷嬷眼里光芒闪闪,奸笑连连,眼神示意他:千万别出声!
“他们替沈故渊做的坏事可不少啊。”池鱼笑了笑:“师父不想听他们招供吗?”
按捺住了震惊的神色,苏铭眼睛眨也不眨地继续往里头看。
微微一愣,沈故渊不解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于是沈故渊睡醒了起身去开门的时候,一大群人就差点扑到他身上来。
“听闻上回刺杀我的刺客关在里头。”池鱼笑了笑:“光凭小侯爷的证词,那些人多半还要抵赖,可他们要是悲悯王府的人,我就连他们生辰八字都知道。”
“你们干什么!”沈故渊黑了脸。
嗯?沈故渊有点意外:“你去那儿做什么?”
郑嬷嬷连忙整理了衣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就溜了。郝厨子反应也很快,拿着勺子就跑了个没影。剩下个年纪轻轻涉世不深的苏铭对着自家主子傻笑:“嘿嘿嘿?”
池鱼摇头,眨巴着眼道:“徒儿马上就去,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跟您商量一下,明日带徒儿去趟廷尉衙门呗?”
池鱼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坐起来,就听得外头稀里哗啦乱响,还带着人几声惨叫。
嫌弃地看她一眼,沈故渊把糖人吃完,拍了拍手:“你管为师怎么知道的?现在很闲是不是?不用练琴了?”
“师父?”
“您怎么知道?”池鱼瞪眼。
沈故渊拂了拂衣袍,若无其事地回屋子里来,拿给她一身新的青鲤白狐裙:“更衣,该出发了。”
一口咬了“嫦娥”的肩膀,沈故渊撇嘴:“月亮上没有嫦娥,骗人的。”
“哦。”已经不会害羞了,池鱼直接当着他的面换好衣裳,洗漱完毕打着呵欠问:“方才外头是怎么了?”
就连沈氏皇族,也特地将祭祖之日设在冬夜月最圆的时候,朝月祭拜。
“没什么,苏铭在练功。”沈故渊道。
“是啊。”池鱼笑道:“民间小玩意儿大多都爱跟嫦娥后羿沾边儿,小时候我母妃跟我讲故事也常常讲这个。”
池鱼不疑有他,点点头就信了。然而出门的时候,她一侧头,吓得差点摔下台阶。
“嗯。”沈故渊眼神深了深:“民间这个传说好像很得人心,你上回给我买的拨浪鼓上,画的也是这两个人的故事。”
苏铭被一捆红线吊在了侧堂的屋檐下,来回晃荡着,很像一根腊肠。
池鱼机灵地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抓着自家师父的袖子,池鱼震惊地问:“这是练功?”
白她一眼,沈故渊看了看那嫦娥造型的糖人,抿了抿唇:“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是练功没错。”沈故渊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苏铭:“不信你问他。”
“是吧是吧?”池鱼狗腿地道:“您要是喜欢,徒儿改日再买!”
苏铭一本正经地点头:“池鱼姑娘不必担心,小的当真是在练功,这样有助于打通任督二脉、让血倒流进头里,利于思考……主子我编不下去了您先放我下去啊!”
半柱香之后,沈故渊扔了吃完的竹签,把她手里的“嫦娥”也拿过来,哼声道:“味道还不错。”
池鱼目瞪口呆,沈故渊却是冷哼一声,拎起她就走。
池鱼微笑着看着他。
哭笑不得,池鱼坐上马车,看着后头上来的自家师父道:“您也太狠了,苏铭一向办事靠谱,做了什么让您这么生气啊?”
看不起谁呢!
沈故渊道:“一觉睡醒心情不是很好,他自己撞上来的。”
轻哼一声,沈故渊道:“你以为给我吃这个我就会高兴?”
这样啊?池鱼干笑,心里默默感谢了一下苏铭,要不是他,那兴许被吊在房梁上的就是她了。
池鱼失笑,在床边坐下来,转着自己手里剩下的糖人道:“这是刚买回来的,您拿的是后羿,我这个是嫦娥,很甜的!”
廷尉大牢最近热闹得很,杨清袖也是每天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各方压力都很大,逼得他头发都一大把一大把地掉。这不,一大早的,余家大小姐又带着云烟来保释人了。
舔了舔薄唇,沈故渊气闷地伸手,狠狠地拿过来一串,眨巴着眼看了看。
“我说过了,一切后果有我丞相府担着,大人怕什么?”余幼微浅笑:“那几个犯人说是杀人之罪,可毕竟没当真杀谁,大人可别得理不饶人。”
糖人有什么好吃的!就算做得栩栩如生,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清袖叹息:“三王爷吩咐过,这几个人不能放。”
进来的要是苏铭或者郑嬷嬷,听见这话,肯定二话不说就扭头出去了。但池鱼不怕他,提着裙子一蹦一跳地进来,伸手就递给他两个精致的糖人:“师父,吃吗?”
“三王爷那边,有我去说。”余幼微轻哼:“我与三王爷私交也算不错,本也不是死刑,要这几个人还是不难的。”
沈故渊头也没抬:“出去!”
睁眼说瞎话!杨清袖心里忍不住嘀咕,上回人家三王爷来了,不也是没给你面子,直接把人押回去的嘛?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
场面有点僵硬,余幼微不耐烦了,伸手拿出悲悯王府的牌子,冷声道:“我也是帮王爷的忙来要人的,大人可掂量清楚了,得罪悲悯王爷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想想就郁闷!
这话没说错,沈弃淮其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得罪他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种感觉好比走了三十里路打算买糖葫芦,结果小贩已经卖完了,他还得自己走回去。
杨清袖叹了口气,正打算妥协,就听见背后一个女子低喝:“得罪悲悯王不是闹着玩,那王法就是闹着玩的了?”
他也不是气别的,就是觉得力气都白花了。沈弃淮这种草菅人命狼子野心的人,是该有报应的。可报应还没来,人家受害之人先原谅他了。
众人都是一愣,回头一看,便看见宁池鱼满脸严肃,跨门而来。
后头没有人跟上来,那丫头估计心里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沈弃淮的事情。沈故渊冷哼,“呯”地一声关上门,裹了被子就坐在床上生闷气。
杨清袖眼睛亮了亮,立马狡猾地侧了身子让到一边。
有点气闷,沈故渊甩开她就回了房。
余幼微皱眉看着宁池鱼走近,等她站定,开口就道:“这廷尉衙门什么时候猫猫狗狗都能进来了?”
只是,一看见她对沈弃淮这种轻易原谅的态度,他就觉得恨铁不成钢。当初在火场里那一双眼睛恨意多浓啊,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月,竟然打算释怀。那以后谁想欺负她,不都一窝蜂上来了?反正只要找好借口,哄好她都容易得很。
“可不是么?”池鱼笑了笑,看着她道:“害得我想跟猫猫狗狗说句话,都得闯这廷尉府。”
“我……”沈故渊一愣,想了想,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他不高兴个什么?她心里怨气要是消了,对他有利无害。
“你……”余幼微气极反笑:“别的本事没长,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啊!”
“师父。”池鱼仰头看他:“你常说我心里怨气太重,那我现在有能释怀的机会,您为什么反而不高兴?”
“托你的福。”池鱼颔首再抬眼:“没有你,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两张嘴皮一碰,能说出多少谎言来!”
沈故渊有点烦躁:“女人怎么一遇见喜欢的人就不带脑子啊?他的话我一个偏旁部首都不信!”
略微有点难堪,余幼微抿唇低头,可一想,如今的宁池鱼已经不是郡主了,就是没身份的平头百姓,自个儿堂堂丞相千金,哪有向她退让的道理?
手撑着窗户,池鱼翻身进去,抱住了自家师父的胳膊:“他如果没有做错,就不需要我的原谅。”
有了底气,她抬头就睨着面前这人道:“别的都不说了吧,你如今这身份,有什么资格来这里?”
“所以呢?”沈故渊冷笑:“打算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我是受害之人。”池鱼笑了笑:“到廷尉府来告状有什么不对?本还不知道那些刺客是谁家的,如今看你这么心急火燎,倒是不打自招,那我不妨连着悲悯王府一起告吧?”
“那些事情是我亲身经历过的,跟他说的对得上,他没有撒谎。”
余幼微冷笑一声:“就凭你?”
“你相信他?”沈故渊眯眼。
云烟站在后头,也忍不住开口道:“痴人说梦!”
池鱼抿唇,脚尖蹭着脚尖,踌躇许久,真心地道:“还挺舒坦的,解了我很多疑惑。”
他们后头还站着八个护卫,在气势上就压过池鱼一头,看得旁边的杨清袖抬手擦了擦冷汗。
“该说的都说完了,难不成还要留下来吃个饭?”沈故渊嗤笑:“你听得可还高兴?”
然而,池鱼压根不慌,翻了翻眼皮,转头就递给杨清袖状纸:“杨大人看什么时候升堂合适吧,我状师都找好了。”
有点狼狈,池鱼拍拍裙子站起来,看了看花厅里头:“他走了?”
这状纸看着轻飘飘的,然而杨清袖却差点没接稳,哭丧着脸小声道:“姑娘,悲悯王府哪里是那么好告的?”
“唔。”吃痛回神,池鱼抬头,就见沈故渊面无表情地撑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眼神深邃,像是看透了她一样。
“大人放心。”池鱼微笑:“您敢升堂,我就敢告。”
屋子里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她都没察觉,直到额头上突然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