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了!”沈弃淮满脸戾气地扭头。
秋风拂过,整条街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池鱼睁大眼,有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他飘扬的墨发。
云烟被吓了一跳,连忙拱手道:“孝亲王和徐宗正往这边赶来了。”
“……”
怎么会?沈弃淮皱眉:“他们一个时辰前不是还在城北祠堂吗?”
“这话难道不是骂我?”沈知白一本正经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人?”
“应该是听见了风声,都在过来的路上了。”
她吐什么话了?余幼微很茫然:“我方才分明是说……这宁池鱼嫁去谁家门口都没人要。”
这沈故渊是跟他犟上了,什么都要同他抢?
“没骂?”沈知白眯眼:“余小姐自己刚吐出来的话,就要不认账了?”
沈弃淮捏拳,回头看向沈故渊,思忖片刻,突然开口道:“既然三王爷也想管这件事,本王也想管,那咱们不如各退一步?”
瞧见他,余幼微顿了顿,神色柔和了些:“怎么侯爷也在这里?方才倒是小女眼拙了。小女与这恶妇有口舌罢了,哪敢骂侯爷。”
“你想怎么退?”沈故渊撩了撩眼皮,不甚在意地看着他。
淡色青纱拢着的绣竹锦衣被风吹得袖袍轻扬,沈知白背脊挺得很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幼微,问:“我与余小姐素无恩仇,余小姐为何一上来就骂人?”
“好说,王爷定然是觉得小侯爷冤枉,本王也觉得这淮南持节使冤枉。既然都不肯让,那不如各为其状师,打一场官司,如何?”沈弃淮道:“公堂之上唯论证据,我有淮南持节使被污蔑的证据,就请三王爷替小侯爷好生找找证据开脱吧。”
池鱼冷笑,正想还嘴,眼前就挡了个人。
沈故渊沉默地看着他,没吭声。
“你……”余幼微想下轿子,可一看旁边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就有些难堪,只能抓着轿帘咬牙道:“你别太得意了!就你这样的姿色,嫁去谁家门口都没人要!”
“怎么,害怕了?”沈弃淮轻笑:“三王爷不是很厉害吗?”
甚至,时至今日,烟花柳巷都还流传着关于她的荤段子呢。堂堂王妃,众目睽睽之下露了身子,也只有她还觉得沈弃淮一定会娶她。
没理会他的嘲讽,沈故渊扭头看向池鱼:“状师是什么?”
“也是。”池鱼勾唇,学着沈故渊的样子笑,嘲讽之意铺天盖地:“全京城都知道你余幼微嫁在了悲悯王府门口。”
池鱼硬着头皮解释道:“陈列证据为原告或者被告说话的人。”
眼里陡然生了些恨,余幼微抿唇看她,声音都沉了:“你别太得意,就算婚事不成,我也是悲悯王府公认的王妃!”
“那可以。”沈故渊起身:“我来替知白,你替地上这个人说话,公断就交给圣上,如何?”
“吃不吃得完,是我师父的事情,与余小姐有何干系?”池鱼笑了笑:“倒是余小姐,这大庭广众的,梳着未出阁的发髻,坐着男人的轿子,怕是不合适。”
圣上?沈弃淮下意识地就摇头:“圣上年方五岁,怎能……”
“哟,这是被我一句话激着了,买这么多?”余幼微捏着帕子娇笑:“谁吃得完呐?”
话说一半,反应过来不妥,他连忙住口。
悲悯王府的轿子,没过门的媳妇儿坐得脸不红心不跳,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斜睨着她。
就算皇帝只有五岁,那也是皇帝,他明面上一切事都是交由皇帝处置的,现在不能自打嘴巴。
朝他笑了笑,池鱼转身,终于看向了余幼微。
“……就按三王爷说的办吧。”
小贩大喜,靶子都不要了,连连作揖:“多谢姑娘!”
静亲王和丞相都松了口气,地上跪坐着的持节使也抹了把汗,起身就想走。
“除了这串,其余的我都要。”池鱼笑了笑,接过他肩上的糖葫芦山,把那一串最小的还给了他:“家师嘴刁,喜欢吃酸甜合适的,这串小了,定然很酸。”
“你去哪儿啊?”沈故渊眼皮都没抬:“大牢在后头。”
小贩惊了惊:“姑娘,这一串糖葫芦,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身子一僵,焦三又跪了回来,拱手作礼:“下官身子一向羸弱,哪里禁得起关牢房?”
池鱼听见声音就知道是她,也没回头,掏出银子递给卖糖葫芦的人。
“照你这么说,你是比小侯爷还娇贵了?”沈故渊挑眉:“好奇怪啊,这么羸弱的身子,是怎么当上持节使的?瞧着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
眉心一沉,沈知白回头看去,就见余家大小姐余幼微掀开轿帘看向这边,眼里讥讽之意甚浓。
余丞相一惊,连忙上前拱手道:“为公正起见,应当将此人关押,老夫这就让人送他进去。”
沈知白正想笑,冷不防就听得旁边有人道:“不是找到新的男人可以靠了吗?怎么还这副穷酸样。”
“哪里用得着丞相的人。”旁边的静亲王冷笑一声:“老夫亲自送他去。”
糖葫芦摊到了,池鱼认真地看了许久,挑出了一串最小的。
“……”余丞相抿唇,眼里有愤恨,但碍于局面,也没多说什么。
有沈故渊护着的宁池鱼,已经跃出了悲悯王府的池塘,不再任他宰割。
于是,半柱香之后,焦三被粗暴地推进了肮脏的牢房,锁链一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别担心。”池鱼无所谓地耸肩:“现在我可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人了。”
十步之外的另一间牢房里,沈知白错愕地看着忙里忙外的池鱼:“这……”
微微一顿,沈知白停下了步子:“他认出你了?”
“您受委屈了。”将牢房打扫干净,又给石床上铺了厚实的褥子,抱了锦被放上去,池鱼一边忙碌一边道:“可能得在这里呆上几日了。”
池鱼点头,想起昨日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我让沈弃淮跌了个大跟头,他认出了我,并且很狼狈呢。”
沈故渊和静亲王坐在已经收拾好的木桌旁边,各自沉默,整个牢房里就池鱼一人喋喋不休。
“你跟着他,过得还好吗?”沈知白侧头问了一句。
“晚上会有点冷,我抱来的是最厚的被子,新做的,很舒服。换洗衣裳就在这边的架子上挂着,您每日梳洗了交给狱卒就是,我打点好了。还有……”
这倒也是,池鱼抿唇,她感觉这世间就没有沈故渊做不到的事情。
听得满心温热,沈知白笑道:“多谢你。”
“三皇叔倒是没有什么坏心。”与她并肩走着,沈知白心情好了起来,连带着对沈故渊的评价都高了:“除开脾气不论,至少办什么事都让人很放心。”
“说什么谢。”池鱼很愧疚:“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有这牢狱之灾。”
“我家师父是不是脾气很差,很不讲道理?”走在路上,池鱼还气鼓鼓地道:“一言不合就凶人,别看长得好看,凶起来可吓人了。”
“怎么就同你扯上关系了?”沈知白失笑:“就算我不听你的话帮三皇叔,以我的性子,也迟早有这么一天。”
正直清朗的少年,配上乖顺活泼的少女,怎么看都是一段完美的姻缘。沈故渊眯眼瞧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知白说得对。”静亲王开口道:“此事怪不得谁,只怪当世邪多胜正。”
沈知白眼眸微亮,深深地看了沈故渊一眼,然后立马跟了上去:“我陪你去。”
沈氏一族血脉凋零,皇权外落,奸臣当道。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完全改变之前,注定会有人牺牲。
双手一举表示投降,池鱼转身就往外走。
只是……有些心疼地看了看知白,静亲王叹息。这孩子还未及弱冠,命运就这般坎坷,是他没有照顾好。
“少废话。”沈故渊沉了脸:“让你买你就买,师父的话都不听了?”
“别担心了。”沈故渊冷声开口:“我答应了保他,就一定会保住他。”
不会吗?!池鱼满脸不可思议:“是个人都会腻的吧!”
牢房里的人都是一顿,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有疑惑的,有期盼的,也有担忧的。
“怎么可能吃得腻?”沈故渊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糖葫芦这种东西,会腻吗?”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静王爷担忧地道:“本王能帮上忙的,一定全力相帮。”
池鱼嘴角抽了抽:“师父,您还没吃腻呢?”
想了想,沈故渊道:“王爷与掌管国库的几位大人,是不是颇有交情?”
两人都是一愣,齐齐回头,就见沈故渊揣着手站在后头,半阖着眼看着他们道:“外头的糖葫芦摊儿一定都摆起来了,你们去帮我买点回来。”
“是。”静亲王点头:“都是本王的故交。”
正努力想法子呢,突然就听得背后有人道:“今日天气不错,不下雨了。”
“那就好。”沈故渊勾了勾唇。
沈知白点头,心里却有点闷。旁边的小厮来来往往,他压根没法说什么话。
回去王府的时候,池鱼一路头顶都在冒问号,她有些不懂沈故渊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毕竟国库那边跟沈知白这件事压根没什么联系。
池鱼犹自兴奋地道:“您看这个秋菊,是不是比外头的开得都好?”
想着想着,一头就撞上了前头的人。
旁边拐角处靠着的沈故渊斜眼睨着他们,指间捏着一朵秋花,转了几个圈儿才嗤笑一声,起身走过去。
“呆子。”沈故渊回头,斜睨着她道:“你对外头的风景不熟悉,对这京城里的官邸,是不是熟悉得很?”
跟在她身后出门,沈知白一双眼略带无奈又有些宠溺地看着她,压根没看其他地方一眼。
池鱼捂着脑门点头:“嗯。”
池鱼完全没察觉到人家的情绪,高兴地就转身往外走:“主院里修剪花草的人可厉害了,您来看,漂亮极了!”
她的任务全是在官邸里的,闭着眼睛都能把朝中三公九卿的府邸图给画出来。
沈知白垂眸,微微有点沮丧:“那……也好吧。”
“那好。”沈故渊笑了笑:“咱们去当贼吧。”
“您想看花,这王府里也可以看啊。”池鱼笑道:“师父得的王府里别的不多,花草极盛呢。”
望着他这张笑得倾国倾城的脸,池鱼觉得自己可能是耳鸣听错了,他说的一定是去春游吧?
脸色更红,沈知白抿唇:“我记的方向是没错的,但不知怎么……”
然而,天黑之后,池鱼嘴角抽搐地趴在了太尉府的房顶上。
他带她去?池鱼失笑,摇头道:“侯爷,您忘记了?先前您也说要带我去看花,我跟着您在京城里绕了三个来回,最后走到了郊外。”
“师父。”她忍不住道:“做别的都可以,偷银子就过分了啊,再说,那么多银子,咱们两个怎么可能搬得动?”
自个儿也感觉这个借口很烂,沈知白双颊微微一红,别开头轻咳两声道:“我是说……最近静王府秋花开得不错,你要是想去看,我……我可以带你去。”
“这个你放心好了。”沈故渊嘴角噙着自信的笑:“你以为那一千万两银子,为师是怎么弄出来的?”
她与静王爷一向没什么来往,突然去拜访,未免唐突吧?
微微瞪大眼,池鱼不敢置信地道:“都是偷的?!”
“嗯?”池鱼有点茫然:“看谁?静王爷吗?”
“怎么说话呢?”白她一眼,沈故渊道:“这叫先拿赃,后问罪,从心灵上打击敌人,从而打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是啊。”沈知白看她一眼,微微有些吞吐地道:“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秋日会前一天晚上,沈弃淮调派了众多官邸里的护卫去堵截沈故渊,然而他永远不会想到的是,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池鱼有点羡慕:“静王爷是个好父亲。”
松懈了守卫的官邸,都被赵副将派出的人潜入,将藏赃银的地方摸了个清楚,是以才能完成那一本令沈弃淮都忍不住撕了的贪污折子。
“父亲是担忧我罢了。”沈知白很清楚:“他知我所为是正道,所以不拦着。但这一路披荆斩棘,少不得被划破点皮肉,他斥责两句,也只是心疼我。”
贪污的人、赃银数目、藏银地点都有,备份在三司衙门,就等沈弃淮恼羞成怒,答应让他来查办。一等拿到了可以查办的圣旨,沈故渊不由分说,直接让赵副将带人把名单上三公之下的贪污官员的银库全搬空了,并且都是在半夜搬的。
沈知白是凭着先前出使友国的功劳才封的侯,但说白了也还是个少年郎,少不得被静亲王当孩子一样管着。这回帮沈故渊做事,得罪的人不在少,听说秋日会回去就被静亲王关在祠堂里了。
一千万两银子,一夜之间就堆在了国库门口,沈知白不得不去善后,挨个理清来路,并且将贪污的官员一一定案候审,差点累了个半死。
“……还好。”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池鱼恢复了正常,笑眯眯地道:“倒是侯爷,这几日定然很辛苦。听师父说,您还被静亲王教训了。”
故而那天早晨,沈知白咆哮得很大声。
回过神来,宁池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花厅,面前站着的沈知白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池鱼听得又气又笑:“还有这样野蛮的办案法子的?”
恍惚地想着,眼前突然就有手晃了晃:“池鱼?”
“法不责众,这个道理我也懂。”沈故渊撇嘴:“最后这一卷贪污的罪名一定会不了了之。但只要银子的数目对了。沈弃淮就不会有话说。”
歪了歪脑袋,池鱼怎么也想不出来沈故渊跟别的姑娘在一起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把人给吓哭?但话说回来,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为什么不果断点,让赵将军把三公家的银库也搬了?”池鱼好奇地道:“他们家应该数目最大吧。”
结果……身边竟然很多美人吗?
“就因为数目肯定最大,所以最难搬。”沈故渊皱起了眉头:“别的官邸都是些简单的机关,这三家,机关重重,故布迷阵,连我都找不到地方。”
她以为沈故渊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是不近女色的,毕竟他脾气差又对人不耐烦,能把哪个姑娘看在眼里?
这样啊?池鱼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师父终于有求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