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淮州城中的居民都被吓的不轻,昨天晚上的刀剑喊杀声仿佛还在耳边,这天才将将亮起来一点儿,便又听到了城外大批的马蹄声进来。
甚至驿馆边上早起的小商贩看到了那满地的鲜血还有那些没有来得急被收走的尸体,和还在冒着烟的驿馆。
连一旁平时走乌篷船的河边都有血,驿馆本就在淮州城的中心,这边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周边人家的,此刻家家关门闭户,连脑袋都不敢探出来。
太阳升了起来,这街道上的疮痍和血腥,还有那已经被烧成了焦炭色的驿馆反而显得更加狰狞可怕,曹瑞立刻派人抓紧时间清理街道。
同时宋离临时下榻会馆的偏殿,郑保拿着一个信件出来,交给了身边的亲卫:
“快,将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这封信上封着火漆,上面光是印鉴便用了三个,这是只有紧要的加急信件才能用的玺印,郑保说这话的时候腰板都挺的笔直,声音比平时都洪亮了些。
从前他都是看他爹这样吩咐亲兵,没想到他现在都能用八百里加急了,心中的暗爽不要表现的更明显。
送出了信他便追上了外面的曹瑞,准备和他一块儿去抓马匪。
而主屋内宋离的情况却并不好,起初还是在断断续续地咳,但是过了些时候,咳声却也见了微弱,昨晚的浓烟对肺部的负担很大,胸口间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破损的风箱一样,费力的吸气却也吸不到底。
宋离勉力提起精神开口:
“福宝呢?”
昨夜他将福宝放在了顾亭的药篓里,由着顾亭带着。
顾亭立刻俯身开口:
“福宝没事儿,就是今天早上火还没灭的时候它跑了出去,被烧掉了点儿毛,身上沾了不少的碳灰,我叫人带下去清洗了。”
宋离听后点了点头,交代完底下人的事儿之后,精神松散下来,身上所有不适都在放大,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起了高热,苍白的面颊上此刻泛起了病态的嫣红,人无力地陷在身后的软枕上,微偏了头意识昏沉了过去。
宋才这一晚本就惊魂未定,此刻看到宋离的模样心中实在是怕,忍不住看向顾亭问道:
“顾太医,督主的情况怎么样?”
顾亭此刻也是焦头烂额:
“能怎么样?这段时间瞧着好是因为一直养着,你看着到了江南之后,正赶上这里最是闷热的时候,先是水土不服,胃脘不适,每顿吃那一点儿还没有福宝多,昨夜又是受寒又是受惊还动了武,能好吗?”
宋离现在的身体其实就像是一个糊起来的架子,如今外面瞧着都还好,其实根本经不起折腾,如今江南又乱成了这样,顾亭只要想到这些就觉头要秃。
今日淮州城外面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再不复往日的热闹,昨夜的动乱太大,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商户都有好些没有开,而城东那官老爷们住的街巷中,今天的气氛更是如紧绷的弦一样。
街巷中都是驻守的甲卫,具都是昨天曹瑞带来的兵,宋离病沉无法亲自过来,便派了冯吉出来,昨晚抓的那些个活口,皆由冯吉和曹瑞亲自提审,其实即便是不审,冯吉心里也清楚昨天那样的手笔背后都有谁的影子。
这些活口中有些是那些大族背后养的杀手,但是更多的还是门下家卫,还有些镖局的人,只是人多势众,想着昨晚将宋离一行杀了,再放一把大火烧了那里,最后所有官员一致口供瞒下这惊天的大事,最后即便惩处也要不了抄家灭族。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昨晚那样的绝杀之局却被京城来的一个毛头小子和姗姗来迟的曹瑞给破了。
一天的时间,这盐课提举方家,提刑马家,都转运使范家等九家被曹瑞亲自带人下了大狱。
这人虽然是被抓了,但是这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大批的盐官被抓必定会让这淮州变的人心惶惶,这官员都下狱了,总要有人做事,但是这些无论是曹瑞还是郑保都是做不得主的,除了等宋离的命令,他们就只得再将折子递到京城。
宋离知道江南出了这样的大事儿,折子必然是雪片子一样递送京城,他想到李崇看到的时候肯定要着急,再者这江南的事儿也要和他细说,便在晚间强撑着起来要写信。
只是他高烧未退,这一日也没有吃进去什么东西,此刻光是坐起身便是眼前阵阵黑雾,刚刚压下去的咳喘再次涌了上来,勉强提起笔来,笔尖的墨点滴在了眼前的信纸上,却是无力写出什么,宋才实在不想看着他这样为难自己:
“督主,还是老奴替你写吧,想来陛下不会介意的。”
宋离的手肘撑在榻上摆放的小桌案上,散下的发髻披散下来,额角的碎发被汗打湿,勉力撑着桌案才能坐稳,中衣的领口下能看到因为用力而支起的锁骨,他微微摇头:
“你写,他看到该害怕了。”
若是信件都着人代笔,李崇指不定要吓成什么样子,他不想他担心。
短短一封信写了两刻钟的时间。
此事发生后的第二日清晨,还未早朝,郑保那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便已经递送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意味着这个时代最快的传送速度,昼夜不歇,只需要十二个时辰就能将江南的奏报送到京城。
“陛下,郑小将军的八百里加急到了。”
李崇才刚起身,想着郑保的动作还挺快,笑着开口:
“拿过来吧。”
他做到了餐桌旁,展开了信件,却不想目光触及信件的时候脸色骤然变了,这封信比一旁官吏那些极尽藻饰华美的奏章不同,甚至写的都略显些凌乱,但是内容却是句句惊心动魄。
郑保先是写了他刚到淮州城外看到了升空的警示弹,再如何调兵,进城,进城之后看到的马匪在驿馆截杀的场景。
字字句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李崇的心脏攥紧,最让他不安的是郑保下面的话:
“一行人临时安置到了一个会馆中,但是督主的状况好像不太好,他一直在咳嗽,还咳出了血,手帕上都是血,我问了顾太医,顾太医说督主肺部被烟尘所损。
从前我在军营中也看到过有的老兵吐血,没过多上时间那老兵就死了,陛下,我看着宋督主的样子有些不太好,您看可能再派个御医过来?”
字字句句都叫李崇的心都提了起来,眼前却是一片冰冷,马匪,淮州城中怎么可能有马匪?必然是淮州的官员胆大包天的企图直接杀了宋离,纵火,截杀,吐血,哪个字都在挑战这李崇的神经,宋离的身子才刚好一些,能叫郑保都说出不太好,这得什么样?
张冲看着他的神色骤变心底也有些不好的预感:
“陛下?”
李崇骤然抬头,接连开口:
“今日的朝会取消,去宣焰亲王和世子立刻来见驾。”
“再去查,浙安总督吴清越何时到京?”
“再宣太医院三名医术最好的太医过来。”
李崇的脸色实在难看,张冲赶忙出去吩咐,本也快到了早朝的时间,阎毅谦和阎安亭来的极快,李崇却在屋内怎么都坐不住,他不敢想宋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要怎么办?
“臣给陛下请安。”
李崇现在心神不宁,一把直接托住了阎毅谦的手:
“王爷快起来吧,朕一点儿也不安。”
阎毅谦一愣,李崇却在这个时候直接往他的怀中塞了一封信:
“您看看这个吧,江南的这群盐官真是胆大包天,敢公然谋害朝廷钦差,欺君罔上。”